卡夫卡是个哲人式的作家,勤于思考是他的本色。除了日记、书信里表达了他的大量思想和观点以外,他还写了不少思考性笔记,这些主要记载在他的所谓《八本八开本笔记簿》里,大部分写于1917年,少量的写在1918年。此外,还有一些笔记本和散页,一般都在这以后。这些内容无疑是卡夫卡的一笔宝贵的思想遗产,是了解和研究卡夫卡的不可或缺的资料和读物。

1.我住房中有一扇门我至今没有注意到。它开在卧室中与邻房相连接的那道墙上。我从来没有为它动过脑筋,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实际上它是非常显而易见的。虽然它的下半部被床给挡住了,可它远远高出于床,高出一扇门,一扇大门的高度。昨天它被打开了。当时我正在餐室里,与卧室还隔着一个房间。我去吃午饭的时间比平时晚了许多,屋里已经没人了,只有女佣人还在厨房干活。这时卧室里传出了噪音。我赶紧跑过去,看见那扇门被慢慢地打了开来,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床推向一边。我喊道:“谁?想干什么?当心!注意!”期待着一队彪汉拥进来。可是进来的只是一个瘦瘦的年轻人。门缝刚够他通过,他就钻了进来,友好地向我问候。

2.那是乡间一个傍晚。我坐在我的阁楼里关着的窗后注视着那个牧羊人。他站在刚收割过的田野上,嘴里叼着烟锅,鞭子插在地里,好像对在远近深沉的寂静中平静地吃着草的牲口漠不关心似的。这时响起了敲打窗户的声音,我从瞌睡中惊醒,镇静了一下,大声说:“没什么,是风在撼动窗户。”当敲打声再次响起时,我说:“我知道,那只不过是风。”但在第二次敲打时响起了一个请求放他进来的声音。“那确实只是风,”我说着拿来放在箱子上的灯,点燃了它,把窗帘也放了下来。这时整个窗子开始颤抖,恰似一种卑屈的、无言的哀求。

3.来了两个士兵,抓住了我。我挣扎着,可他们抓得很紧。他们把我押到他们的主人那儿。那是个军官,他的制服好花呀!我说:“你们想要干什么?我是个老百姓。”那军官微笑着说:“你是个老百姓,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抓你。军队拥有无上的权力。”

4.猎人的小屋孤零零地坐落在山林中。他和他的条狗在那里过冬。可是这个国度中的冬天是多么漫长啊!差不多可以说长达如人的一生。

这个猎人心情很好,他不缺任何重要的东西,无须为缺这少那抱怨,他甚至认为自己的装备太富裕了。“假如有个猎人到我这儿来,”他想,“假如他看到我的设施和储备,他就会结束打猎生涯。可是这难道不也是结束吗?这儿没有猎人。”

他向他的狗走去,它们在角落里睡觉,下面铺着毯子,上面盖着毯子。这是猎犬的睡眠。它们并没有睡,它们等待着去打猎,而这看上去像是睡眠。

5.彼得有个未婚妻住在邻村。一天晚上他去找她,有许多事要商量,因为过一个礼拜他们就要举行婚礼了。商谈进行得很成功,一切都如他所愿地得到了安排。将近10点时,他嘴里叼着烟斗,心满意足地回家去。这条路他十分熟悉,他根本不在意。忽然,他在一片小树林里吓了一大跳,一开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然后他看见了两只闪着金光的眼睛,一个声音说道:“我是狼。”“你想要什么?”彼得说,由于紧张,他张开胳膊站着,一只手攥着烟斗,另一只手攥着手杖。“要你,”狼说,“我找吃的找了一整天了。”“求求你,狼,”彼得说,“今天放过我吧,过一个礼拜就是我的婚礼日,让我经历这一天吧。”“这我可亏了,”狼说,“我从等待中能得到什么好处呢?”“过后你可以吃我们俩,我和我的妻子,”彼得说。“婚礼前又有什么呢?”狼说,“在那之前我可也不能饿肚子啊。现在我已经对饥饿感到厌恶了,如果我不能马上得到什么,即使不愿意,我现在也得吃了你。”“求你了,”彼得说,“跟我来,我住得不远,这个礼拜我将拿兔子喂你。”“我至少还得得到一头羊。”“好的,一头羊。”还有五只鸡。”

城门前没有人,门拱下也没有人。我踏着扫得干干净净的石子路走过去。透过城墙上的一个方孔可以看到守门人的小屋内部,但小屋是空的。这虽然奇怪,可是对我很有好处,因为我没有任何身份证件,我所有的财产就是一件皮衣和一根手杖。

6.她睡着了。我不叫醒她。为什么你不叫醒她?这是我的不幸,又是我之所幸。谓之不幸,是我不能叫醒她,我的脚不能踩上她的屋子那滚烫的门槛,我不认识去她家的路,我不知道那条路所在的方向,我离她越来越远,无力地像一片叶子被秋风吹离它的树;再说,我从来没有在那棵树上待过,是秋风中的一片叶子,不错,但不来自任何树。——谓之幸运是,我没有叫醒她。如果她从铺位上站起来,如果我从铺位上站起来,像一头狮子从它的铺位上站起来,而我的吼叫闯进我战战兢兢的耳朵里,那我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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