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像被送往圣路易斯之后,我与宫里的关系并未就此断绝,因为我还有别的工作要完成。朝廷4月底迁往颐和园,将在那里留到年底。这次搬动与往常相比已晚了一个月。乡间太美了,树上几乎长满了树叶,丁香花到处开放着,又是白又是蓝。摄政王府中我的花园里也开满了丁香花,大门上爬着满缀花朵的美丽的黄蔷薇丛。每个转角上都有野花窜出来。我们外出散步时,我的狗么拉在狂奔中常会惊起许多窝鸟,或者把野兔吓得一溜烟跑了。我回到了这府里我爱去的地方,回到了那凉亭,就是进口处的石上刻着七王爷的哀叹的。在京师呆了4个月之后来到这个美丽的地方,看到大自然处处出落得完美无假,真是件多么愉快的事!颐和园之内是一个快乐的迷宫。雍容华贵的牡丹、芬芳的丁香、庄严的木兰、发芽的榆树,全都以自己的魅力给这一美丽的地方增添了光彩,一切是那么的可爱。太后一心想再次回到所有这一切美中来的愿望不难理解。

我们回到颐和园时,一个可爱的画室已为我布置好了。太后知道了让我有一个合适的可以不受干扰地工作的地方是件这么令人满意的事,即使她看不出画室是多么有用,我想在我的请求下她也会同意拨给我一间的,因为她总是那么好心而体贴。皇上御包厢后面的一间御座房里,北侧的上层窗户都换成了玻璃的。它下面是花园里一个漂亮的平台。白昼长了,生活和呼吸真是件快事。画室安安静静的,使我的工作得以好整以暇地进行,于是我劲头倍增地把我的工作继续了下去。

我立即着手画完那幅太后想要保存的送圣路易斯的肖像的小幅素描,接着又对两幅在颐和园开始的画像进行收尾工作。现在已成了我的画室的这间御座房只有一个缺点,它离戏楼太近,在唱戏的日子,我可以听见音乐声和演员的声音。每逢那些日子,我窗外的院子里就满是太监和皇上、太后的侍从,来来去去的。我决定万一一定要去北京,就拣个唱戏的日子去。

有一个唱戏的日子我真的去了北京,第二天回到颐和园之后,发现皇上昨天趁我不在,来用过他的御座房了,因为我看到了他的戏单。这与别的戏单子不同,是写在明黄的纸上的。他还留下了几张散乱的纸,上面的字都是“朱笔”写的,也只有皇上才能用。其中一页纸上他显然是想勾勒满洲当时正发生战事的那部分的平面图。他还画出了一部分中国的长城,以及中国与满洲的分界线。

这么说来皇上虽面带苦行僧式的微笑,显得无忧无虑的样子,对满洲发生的事情也不是无动于衷的。他正注视着事态的发展,很可能与太后一样担心和忧虑此事给中国带来的后果。他表面上的无动于衷很可能是自我控制的结果。宫中的典礼和节庆照常进行,可是所有这些典礼和节庆的两个中心人物却各怀隐忧。皇上在关注着满洲的战事,太后很可能在策划和设想中国最可行的方针。

5月份,太后又为各国使馆的太太们举办了一次露天招待会,这她像往常一样也叫我参加。当我为此稍稍比这些太太提前了一点到达朝会大殿时,太后招呼了我之后,打量了一下我那身一色灰、无半点色彩的服装,从花瓶里取出一朵品红的牡丹,别到我的衣服上,说我得有一点儿色彩才行。我刚刚完成我在颐和园所画的另外三幅肖像中最大的一幅,太后对我说她非常喜欢这幅画,决定把它在这次露天招待会上向外国太太们展示。我因为当天早晨离开画室之前没听说过这个计划,所以未作任何准备。那幅画在我的画架上,未装框,我对太后说我还是喜欢展示这幅画之前先将它放在画框里。这画框是宫里的工匠做的,制作精良,雕刻细致,看上去很漂亮,也是太后设计的。它呈抽木的本色,色调宁静,极好地衬托了袍子和摆设的鲜明色彩,极大地改善了画面。太后听说了我的想法之后,说她会设法让画装进框子的。于是决定,我一用完午餐马上回画室,亲自照看一切,并按照我的想法安排那幅画。

接见像往常一样顺利结束,午餐之后外国太太们立即被请到画室去看肖像。太后显然忘记了我想先去那儿,一反惯例地领头走,外国太太们都在后面跟着,这么一来我当然不能走在她前面了。我没想到她会有这种亲自陪外国太太们去画室的创新举动,很有点受宠若惊,但也担心太监们未必会将一切安排妥当,而有太后在场,我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做。等到我跟在太后和外国太太们后面走了进去,一眼之下,不禁懊恼万分。肖像虽然如我所希望的那样被放进了画框,却到了狭长的大殿的中央,两边的窗户被打开到了最大限度,几面的光线一起过来。先前我遮断了大殿内所有的光源,仅留下北边的两排窗户,就是我把上层窗户换成玻璃的地方,画的位置就应该在这里;可是因为太后的宝座总是在御座房中央的,太监们显然以为展示太后的肖像时也该放在这个位置了。这些大殿就长与宽的比例而言都是窄的,所以没有人与这幅真人大小的肖像的距离能超过4英尺,再加上光线四面八方而来,真叫人欲哭无泪。我完全绝望了。太后在这里,我又不好叫太监把肖像换个位置,再说每个人都已经看到了。画的人和被画的人都在面前,这些太太除了表示赞叹之外能做什么呢,于是她们就对肖像称赞起来。太后知道这幅画在合适的光线下是什么样的,这时只不过瞥了一眼,根本没意识到它正处于一种多么不利的地位,仍然对结果非常满意。

在这些太太看画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有趣的小事。太后在这种光线下粗略地观看时,注意到袍上部分装饰物的花纹未完全表现出来。这时我跟一些太太站在一起,她走到我面前,将缺陷指了出来。她把我的手抓在自己手中,几乎恳求似地说道:“那装饰还有一点儿没画好。柯姑娘,你会给我弄妥的,是吧?”她不愿将任何东西留给别人去想像,总希望每个细节都能完完全全地反映出来。

这幅肖像被极为成功地拍摄了下来,太后认为自己对这幅比对送往圣路易斯的那幅喜欢多了。她说这幅画会让我“出名”的。但当我想到我曾经有可能将这位极为吸引人的女性在她所处的独特环境之中画出来时,就意识到“曾经有可能’其实是“口中和纸上最为伤心的语言”。

先例建立起来了,让全世界看到中国君主的丰采这一观念被接受了,绘制太后的首幅肖像并未带来中国人预言的可怕后果,传统的偏见被克服了。当太后看到将肖像摄制成照片多么快,照片的效果又是多么好,就决定要让摄影师为她自己照一次。但她并不是个仅仅满足于试一次的人。我知道等了68年才见到自己的容貌被复制出来的她,现在是会完完全全地沉溺于这一新的异想天开之中的,也许有什么画家会在什么时候以西方的观念画她,在最理想的环境之中表现她吸5队的个性。但这里总会有拓荒者,就是那个经历千辛万苦为他人开路的人。未能按自己的愿望画大后的我,看来就只能从这里汲取一点宽慰。太后“允准”为她画一幅像,没等画完第一幅她告诉我她要“许多”,提出要我在北京过一辈子。我画了4幅。接下去谁来画呢?

我感到我不能永远按照中国传统和成规为太后画肖像。我不能将自己的一生抛掷在同东方繁华调情上。宫门之外的世界在召唤我。我急忙着手结束我的工作。最后一幅画像正在接近完成,我在宫中的逗留到了尽头。尽管我盼着去一个能较为自由地画画的地方,我仍然对将要离开宫里感到非常遗憾,尤其是将要离开太后和皇后,因为我真心实意地爱上了她们。我发现我有幸如此近距离研究的人中,太后的个性魅力远远超过其他人。皇后是可爱而好心的人,既可敬又可怜,我为她祈祷,但愿她将来会比现在有更大的幸福。我在中国皇太后陛下的宫廷之中的逗留;我与她本人和她的宫廷女官们的交往,这些将作为我一生中最美好的经历留在我的记忆里。

——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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