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送礼的规模大得了不得,到处如此。而在中国,宫廷之外流行的,宫廷之内当然也免不了。北京人将宫廷称之为“里面”,就是说,这一帝国的中心。各种风俗和习惯从这一“里面”通过直达中国边境的数千条交通要道涌向该国的其他地方,犹如涌出心脏的血液,同时它们也会带上外面民间活动的印记。我不知道在送礼这一点上,这种习俗是从“里面”传到“外面”的,还是“外面”传到“里面”的,不过全中国普遍都这样。但就其规模而言很可能是到了宫里之后才大到了极点的。
生死嫁娶全都以礼物为特征,新年之际送礼活动更是达到了高潮。那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是与别人你送我我送你的。接下来的是生日。中国人祝寿的那种铺张程度是我闻所未闻的。品级越高,年纪越大,祝寿的规模就越是显赫,送来的寿礼就越是丰厚。我第一次看见的是为皇上祝寿,对川流不息地往宫里送的寿礼数量之众多、样式之精美惊愕不已。但到了太后的诞辰,这一切被远远超过了。太后的岁数比皇上的大,而寿礼的数量和价值是与年龄成正比的,所以太后的寿礼就更多、更精美。这寿礼的数量与精美的程度还根据品级调节,大学士和军机大臣领班收到的寿礼肯定会叫西方人目瞪口呆,其数量与精美的程度当然远远超过各部尚书所收到的;而各部尚书的寿礼比起之中书章京的来,其丰厚的程度无疑又要超过了。
宫内每个节庆日、周年纪念日以及重大的典礼都以送礼为特征。难得有一天没有礼物送进宫内,难得有一天没有礼物送往宫外,难得有一天“里面”的人不将礼物彼此相赠。太后和皇上收到的礼物最多,当然送出的也最多。我觉得这似乎是太后最大的奢侈。每当季节变换的时候,她就一视同仁地送给皇后和公主、女官们应时的鞋和绸缎、服装、首饰。女官们不仅在季节变换时收到这些衣物,她还在每个节庆的日子给她们许多礼物。另外,宫里人穿的昂贵的宫装几乎全部是她送的,连同上面的绣花每件值到300元至600元。她还送头饰和许多镶宝石的首饰给女官们。满洲贵族举行婚礼按规定是必须事先上报宫廷的,届时太后会送给新娘绣品。首饰和整匹整匹好看的绸缎。近臣生孩子,她会送去美观的装饰品让新生儿戴。甚至某些人死亡,她也会给此人的家属送去可观的礼物,或者是供死者穿戴的衣服首饰,如果死者是位长期守寡的孀妇,而且一生乐善好施的话。
公使馆的太太们首次在宫里受到接待时,太后自然按照中国宫廷的习俗向每个人赠送了礼物。等到拳民运动后这些太太第二次受到接待,并再次收到太后赠送的礼物之后,这惯例就建立起来了,而且这些太太似乎也很高兴。不幸的是,这一行动被理解为太后想哄骗、讨好外国人,以便改善列强对自己的待遇。事实的真相是,她喜欢扮演大老棺的角色,从不将社交与政治混为一谈。我可以确信,她只是任性而为,根本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最初的很少几次接见(当时送的礼物倒的确是昂贵的)之后,太后在露天招待会时赠送的是不起眼的小礼品,于是受到了嘲笑。其实这是因为太后听说这些太太不愿接受她第一次所送的那样的厚礼,所以改送了不值钱的纪念品。最后,公使们要外务部请求太后在接见时不要再赠送礼物,于是这一习惯也就废止了。不过太后私底下仍然是送礼不辍,在中国的四大节日,她不但给露天招待会上接待过的,而且给使馆所有的太太都送去了鲜花、水果和甜食。任何公使离开北京,她都会送他的妻子一些临别赠物。
不过虽然接见外国太太们时的送礼停止了,中国宫廷之内以及官员们之间的送礼势头却并未有所收敛。每逢太后和皇上的诞辰,尽管有诏书制止,寿礼还是不停地涌入宫中。每个曾到宫里觐见过的官员,或者因其职司而有权进贡什么的,都送上了礼。上面所下的制止送礼的诏书就像那些有关汉族妇女缠足(这个太后多年以来一直在诏书里建议废止的)的诏书一样,一点不会起作用,因为它已经彻底融人了中国人的生活,几乎变得不可或无了。送礼之在中国已是“不成文法”之一,要摆脱它的控制和影响难上加难。虽然送礼的风气对官员和他们的下属都是极大的负担,但这上面的改革只能来自民间。
我在宫内住了这么久,当然也从太后那里接受我的一份礼物。每个节日我都会像公主和宫廷女官们那样被记起,而当给公使馆的太太们送去礼物时,太后又叫人将同样的一份送到我的手上。她送给我的许多礼物都体现了对我真心实意的体贴关怀,其中不少是未雨绸缎。天气转凉、宫廷女官穿上棉衣之后,太后派一个宫女到我这里来取走了我的一件度身制作的衣服,让宫内的裁缝照着做件绸面子的棉衣,裁缝也做得出奇地好。而我对这个一点不懂,所以帮不上忙。太后叫将这件裁缝做的衣服的朴素的地方改了几处,认为它线条太硬。她叫添上一根长而柔软、在腰部打结的彩带,说这样衣服显得更为雅致。公主们穿上毛皮衣服之后,太后亲自为我设计一件她认为穿着作画时会很舒服的毛皮里子的长衣服。她费了些周折才得到满意的结果,因为这既需要一定的保暖性,又不能影响我画画时的行动自由。元旦之际,她差人送了两件形状奇特的毛皮里子服装来。裙子是她叫照着古画做的,与我们的裙不无相似之处,前面居中垂下一块绣花的镶片。上衣可算是欧式与中式的融合。整件衣服不但美观,而且十分舒适。
她又叫做了一顶貂皮帽来配这两件衣服,因为中国贵妇人不论冬夏,头上总戴点头饰什么的。这帽子是淡紫色缎子的,帽顶绣了花,帽上有用金线绣了吉祥图案的飘带。帽檐可以翘起,也可以拉下来捂住耳朵,用淡紫色的带子在下巴下打结固定。太后说在找适合我的样子时遇到了一些麻烦,这顶帽子她也是叫照着古代版画做的。后来我知道她试了三种貂皮之后才选定了认为可以与我那头糟糕的淡黄色头发相匹配的颜色。她在帽檐的正前方缀了一颗公主衔,这只有宫廷女官们才戴,代表了清朝的火珠。它是经清朝的创始人所规定的,是皇室成员的显贵珠宝,由一颗大珠子和三排交替的小珠和珊瑚组成。小珠和珊瑚一般认为是代表火的。这火珠象征着不可得到,是双龙永恒的追求。
太后还送了我一些别的迷人的东西。作为来自她的物件,作为她对“门里的陌生人”的关心体贴的见证,作为她出自慷慨的天性——总是希望给人以快乐——的自发赠与,我将把它们永远加以珍视。我真希望能把我们许多次在美丽的颐和园内兜风时她亲自采了给我的鲜花和奇异的草保存下来,但它们,唉,都枯萎了,已经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