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缪索夫人着意化了一个晨妆,差不多体现出高雅的风度。对于这个六年来一直住在外省的法官妻子来说,这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了。她要在上午八点到九点去看望德·埃斯帕尔侯爵夫人和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要叫这两位夫人对她的装束说不出什么坏话。我们得赶紧说一句:阿梅莉一塞西尔·卡缪索虽然是蒂里翁家的姑娘,也只是成功了一半。她在装饰打扮上不是有两次失误吗?……
人们很难想象,巴黎妇女对各种雄心勃勃的男人来说会有多么大的用处。无论是在上流社会还是在盗贼世界,她们都是必不可少的。在盗贼世界,大家刚才已经看到,她们扮演着重要角色。现在你们设想一下,有个人不得不在某个限定时间内去跟一位大人物说话,否则就要见不到天日。这个在复辟时期了不起的人物,至今还叫掌玺大臣。你们挑选一个处境最优越的人,一个法官吧,也就是说熟悉法院的人。法官不得不去找一位处长,或一位私人秘书,或秘书长,向他们说明立刻求见的必要性。想求见一位掌玺大臣就能立刻见到吗?一天之中,他如果不在议院,便是在大臣会议上,或者正在签署文件,或者正在接见客人。早晨,他不知在什么地方睡觉;晚上,他有公务或私事。如果每个法官都能凭一些借口要求他拨出时间接见,这位司法当局的头头可就忙坏了。因此,特殊和即刻的求见需要提交给一个有权势的中间人批准。如果他是你的对手,这就成了一个障碍,一道需要打通的大门。可是,如果是一个女人,她就会去找另一个女人,她会立即走进卧室,唤起女主人或贴身侍女的注意,特别是当女主人与这件事关系密切或感到十分紧要时更是如此。请大家把德·埃斯帕尔侯爵夫人称作雌性权势吧,她是连一位大臣也不敢对她怠慢的。这个女人写一封散发着龙涎香味的短信,她的随身男仆将信送到大臣的随身男仆手中。大臣醒来时见到这封信,立刻就能阅读。
即使大臣正有公务,但想到要去拜访一位巴黎王后,一位圣日耳曼区有权有势的人物,一位公主、王太子夫人或国王宠爱的人,他也会感到十分高兴。七月革命时期唯一真正的内阁首相卡西米尔一佩里埃,就常常扔下手中的一切,到国王查理十世议会的一位前首席贵族那里去。
这个道理可以说明以下这段话具有多大效力。“夫人,卡缪索夫人有非常紧急的事求见,说夫人您是知道的!”德·埃斯帕尔夫人的贴身女仆认为女主人已经醒了,便向她这样通报说。
侯爵夫人高声吩咐立即带阿梅莉进来。法官的妻子先说出这样的话,侯爵夫人注意地倾听:
“侯爵夫人,我们为您报了仇,但我们自己却完蛋了……”
“怎么回事,我的小美人?……”侯爵夫人回答,一边注视着站在半开房门前昏暗中的卡缪索夫人,“今天早上,您戴着这顶帽子,就像天仙一般。您在哪里找到这种式样的?……”
“夫人,您心肠真好……可是您知道,卡缪索用那种方式审问吕西安·德·鲁邦普雷,使这个年轻人陷入了绝望,他在狱中吊死了……”
“那德·赛里奇夫人怎么样了?”侯爵夫人高声说,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叫对方把一切经过再给她讲一遍。
“哎呀,人家认为她疯了……”阿梅莉回答,“啊!如果您能得到大臣阁下同意,请他立即派差役到司法大厦召来我的丈夫,大臣先生就会获悉很多奇怪的事情,他必定会告诉国王……到那时,卡缪索的敌人就哑口无言了。”
“谁是卡缪索的敌人?”侯爵夫人问。
“总检察长呗,现在又加上了德·赛里奇先生……”
“那好,亲爱的,”德·埃斯帕尔夫人回答。她的那场要宣布丈夫禁治产的屈辱官司,就是由于德·格朗维尔先生和德·赛里奇先生作梗才打输了。“我来保护您。我不会忘记我的朋友,也不会忘记我的敌人。”
她拉了拉铃,叫人打开窗帘。阳光泻进室内。她要写字小桌,贴身侍女将它送过来。侯爵夫人急速写成一封短信。
“叫高达尔骑马把这封信送到掌玺大臣公署去。不用等答复。”她对贴身侍女说。
一贴身女仆急速走出房间。尽管有女主人的这一吩咐,她还是在门外站了几分钟。
“这么说,有很大的秘密吗?”德·埃斯帕尔夫人问,“跟我说说吧,亲爱的。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有没有卷进案子里去?”
“侯爵夫人可以从大臣阁下那边得悉一切情况。我丈夫什么也没有对我说,他只告诉我他的处境很危险。对我们来说,德·赛里奇夫人这样发疯,还不如死了好。”
“可怜的女人!”侯爵夫人说,“她不早就是个疯子吗?”
上流社会的女人可以用一百种不同方式说同一句话,用以向细心洞察的人表明话题非常广泛。说话时,心灵完全进入话音和眼神,并在光线和空气中留下印记,这光线和空气便是眼睛和喉头工作的场所。通过“可怜的女人!”这几个字的抑扬发音,侯爵夫人流露出报了仇雪了恨的快意和胜利的喜悦。啊!她怎么不希望吕西安的这个保护人遭受大灾大难呢!憎恨的对象死了,报复心里依然活着,永远不会得到满足,真叫人暗自恐惧!卡缪索夫人虽然心肠硬,好记恨,爱找麻烦,但听了这句话也感到十分震惊。她竟说不出一句话,只在那里沉默不语。
“狄安娜确实对我说过,雷翁蒂娜到监狱去了,”德·埃斯帕尔夫人接着说,“这位亲爱的公爵夫人对这种状况感到伤心,因为她很偏爱德·赛里奇夫人。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她们两人几乎同时爱上了这个小笨蛋吕西安。没有什么比在同一祭坛上顶礼膜拜更能使两个女人联合在一块儿,或是互相分离。所以这位亲爱的朋友昨天在雷翁蒂娜的卧室里呆了两个小时。据说,可怜的伯爵夫人说了好些可怕的话!人家告诉我,这些话特别令人恶心!……一个体面的女人不该这么过分!……哼,这纯粹是肉体情爱……公爵夫人来看我时,面色惨白得像个死人,她还真有点儿勇气!这个案子里真有一些怪事……”
“我丈夫将把一切都告诉掌玺大臣,以便表白自己。别人想救吕西安,而他呢,侯爵夫人,他是履行自己的职责。一个预审法官总得在法律要求的时间内审间单独关押的犯人!……人家总要问问这个小倒霉鬼一些事嘛,可是他没有领会这种审问只是走走形式,他却立刻都招认了……”
“他是个愚蠢而放肆的家伙!”德·埃斯帕尔夫人尖刻地说。
法官妻子听了这句断然的话沉默不语。
“我们在德·埃斯帕尔先生禁治产一案中败诉,这不是卡缪索先生的过错,这个我不会忘记的!”侯爵夫人停顿片刻后说,“那是吕西安、德·赛里奇先生、博旺先生和德·格朗维尔先生把我们搞输了。随着时间推移,上帝会站到我这一边的!而这些人都会倒霉。您放心吧,我马上派德·埃斯帕尔骑士会见掌玺大臣,叫他赶快把您丈夫叫来,如果这样做有用的话……”
“啊!夫人……”
“您听着!”侯爵夫人说,“我答应你们明天立即授勋,授予你们荣誉勋位勋章。这是对你们在这个案件中的作为表示满意的一个有力证明。是的,这对吕西安来说又多了一份谴责,说明他就是有罪!难得有寻开心去上吊的……好了,再见吧,亲爱的美人!”
十分钟以后,卡缪索夫人走进美丽的狄安娜·德·莫弗里涅斯的卧室。德·莫弗里涅斯夫人凌晨一点才上床,到九点钟还没有睡着。
这些公爵夫人即使再无动于衷,她们毕竟是女人,心是灰泥做的,看到自己的一个女友饱受疯狂折磨,这种景象不会不在她的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记。
另外,狄安娜与吕西安的私情尽管已经断了十八个月,但在公爵夫人的心中还是留着很多回忆。这孩子的惨死也给了她沉重的打击。这个漂亮英俊的男子那样风流倜说,那样富有诗意,那样擅长抚爱女人,而现在狄安娜整夜都看见他吊死在那里,就像雷翁蒂娜疯病发作时打着狂热的手势所描绘的那样。她还保存着吕西安写给她的那些富有说服力的令人陶醉的信件,这些信件能与米拉波[注]写给索菲的信媲美,而且更具有文学韵味,更为高雅,因为这些信是受最强烈的激情——虚荣心的驱使而写成的!占有了最迷人的公爵夫人,看着她为自己表现狂热的爱,当然是那种私下的狂热的爱,这种幸福使吕西安昏了头。情夫的骄傲心情给了诗人很多灵感。公爵夫人一直保存着这些动人心弦的信,就像某些老人保存着色情画片一样,是因为信中对她身上最没有公爵夫人味道的部分作了夸张的歌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