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我就在理发室,”另一个说.“我要修个面.”

“好的,”杜洛埃说,穿着双高级皮鞋.嘎吱嘎吱地朝电梯走去.这只老花蝴蝶飞起来仍旧轻盈不减当年.

冒着这天晚上的风雪,以1小时40英里的速度,向纽约开来的一列普尔门式卧铺客车上,还有三个相关的人物.

“餐车第一次叫吃晚饭,”车上的一个侍者穿着雪白的围裙和短上衣,一边喊一边匆匆地穿过车厢的走道.

“我不想打下去了.”三人中最年轻的那个黑发丽人说,她因为好运当头而显得十分傲慢,这时正把一手纸牌从面前推开.

“我们去吃饭好吗?”她丈夫问,华丽的衣着能把人打扮得有多潇洒,他就有多潇洒.

“哦,还早,”她回答,“不过,我不想再打牌了.”

“杰西卡,”她母亲说,她的穿着也可以帮助人们研究漂亮的服装能怎样美化上了年纪的人.“把领带夹别牢……快脱出来了.”

杰西卡遵命别好领带夹,顺手摸了摸她那可爱的头发,又看了一下宝石镶面的小表.她的丈夫则仔细地打量着她,因为从某观点来看,漂亮的女人即使冷淡也是迷人的.

“好啦,我们很快就不用再忍受这种天气了,”他说,“只要两个星期就可以到达罗马.”

赫斯渥太太舒适地坐在角落里,微笑着.做一个有钱的年轻人的丈母娘真是好福气……她亲自调查过他的经济状况.

“你看船能准时开吗?”杰西卡问.“如果天气老是这样的话,行吗?”

“哦,能准时开的,”她丈夫回答.“天气无关紧要.”

沿着走道,走过来一个金发的银行家之子.他也是芝加哥人,他对这个傲慢的美人已经注意很久了.就是现在,他还在毫不犹豫地不时看看她,她也觉察到了.于是,她特意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把美丽的脸庞完全转开.这根本不是出于妇道人家的稳重,这样做只是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这时候,赫斯渥正站在离波威里街很近的一条小街上一幢肮脏的四层楼房前.那最初的淡黄色的粉刷,已经被烟熏和雨淋弄得面目全非.他混在一群人中间……早已是一大群,而且还在逐渐增多.

开始只来了两三个人,他们在关着的木门附近溜达,一边跺着脚取暖.他们戴着皱巴巴褪了色的圆顶礼帽.不合身的上衣,被融雪湿透,变得沉甸甸的,衣领都朝上翻起.裤子简直就像布袋子,裤脚已经磨破,在湿透的大鞋子上面甩来甩去.鞋帮已经穿坏,几乎是破烂不堪了.他们并不想就进去,只是懊丧地在旁边转悠,把两手深深地插在口袋里,斜眼看着人群和逐渐亮起的一盏盏路灯.随着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人数也在增加.其中既有胡子灰白.眼睛凹陷的老头,也有年纪较轻但病得瘦巴巴的人,还有一些中年人.个个都是骨瘦如柴.在这厚厚的人堆里,有一张脸苍白得像是流干了血的小牛肉.另一张脸红得如同红砖.有几个曲背的,瘦削的肩膀弯成了圆形.有几个装着假腿.还有几个身材单薄得衣服直在身上晃荡.这里看到的是大耳朵.肿鼻子.厚嘴唇,特别是充血的红眼睛.在这整个人群中,就没有一张正常.健康的面孔,没有一个直立.挺拔的身躯,没有一道坦率.坚定的目光.

风雪交加之下,他们相互挤在一起.那些露在上衣或衣袋外面的手腕都冻得发红.那些被各种像是帽子一样的东西半掩住的耳朵,看上去还是被冻僵和冻伤了.他们在雪中不停地换着脚支撑着身体的重量,一会儿这只脚,一会儿那只脚,几乎是在一齐摇摆着.

随着门口人群的扩大,传来一阵喃喃的话语声.这不是谈话,而是你一句我一句,泛泛地对任何人发表连续的评论.其中有咒骂,也有黑话.

“真见鬼,但愿他们能快一些.”

“看那个警察在望着这里.”

“也许天还不够冷吧!”

“我真希望我现在是在新新监狱里.”

这时,刮起了一阵更刺骨的寒风,他们靠得更拢了.这是一个慢慢挨近.换脚站立.你推我挤的人群.没有人发怒,没有人哀求,也没有人说恫吓的话.大家都沉闷地忍受着,没有打趣的话或者友谊的交流来减轻这种苦难.

一辆马车叮当驶过,车上斜倚着一个人.最靠近门口的人中有一个看见了.

“看那个坐车的家伙.”

“他可不觉得这么冷.”

“唷,唷,唷!”另一个大声喊着,马车早已走远,听不见了.

夜色渐浓.人行道上出现了一些下班赶回家去的人.工人和女店员快步走过.横穿市区的电车开始拥挤起来.煤气路灯闪着光,每一扇窗户都被灯光照得通红.这一群人还在门口徘徊不散,毫不动摇.

“他们难道永远都不开门了吗?”一个嘶哑的声音问,提醒了大家.

这一问似乎又引起了大家对那关着的门的注意,于是很多人朝门的方向望去.他们像不会说话的野兽般望着门,像狗那样守在门口,发出哀鸣,紧盯着门上的把手.他们倒换着双脚,眨着眼睛,嘀咕着,有时咒骂,有时议论.可是,他们还在等待,雪花还在飞舞,刺骨的雪片还在抽打着他们.雪花在他们的旧帽子和高耸的肩膀上堆积起来.积成小堆和弓形的条条,但谁都不把它拂去.挤在人群正中间的一些人,体温和呼气把雪融化了,雪水顺着帽沿滴下来,落在鼻子上,也无法伸手去擦擦.站在外围的人身上的积雪都不融化.赫斯渥挤不进中间去,就在雪中低头站着,身子蜷成一团.

一束灯光从门头上的气窗里透了出来.这使得观望的人群一阵激动,觉得有了希望.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喃喃的反应声.终于里面响起了吱吱的门闩声,大家都竖起了耳朵.里面还传出了杂乱的脚步声,大家又低语起来.有人喊了一声:“喂,后面的慢一点,”接着门就打开了.人群一阵你推我攘,像野兽般的冷酷.沉默,这正表明他们就像野兽一样.然后他们进到里面,如同漂浮的木头一样分散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看见那些湿帽子和湿肩膀,一群冰冷.萎缩.不满的家伙,涌进凄凉的墙壁之间.这时才6点钟,从每个匆忙的行人脸上都可以看出他们正在赶去吃晚饭.可是这里并不供应晚饭……除了床铺,一无所有.

赫斯渥放下1毛5分钱,拖着疲惫的脚步,慢慢地走到指定给他的房间里去.

这是一间阴暗的房间……木地板,满屋灰尘,床铺很硬.一只小小的煤气喷嘴就照亮了如此可怜的一个角落.

“哼!”他说,清了一下喉咙,把门锁上了.

现在他开始不慌不忙地脱衣服,但是他先只脱了上衣,用它塞住门下的缝隙.他把背心也塞在那里.他那顶又湿又破的旧帽子被轻轻地放在桌上.然后,他脱掉鞋子,躺了下去.

看样子他好像思考了一会儿,因为这时他又爬了起来,关掉了煤气灯,镇静地站在黑暗之中,谁也看不见他.过了几分钟……其间他并没有回想什么事,只是迟疑不决而已……他又打开了煤气,但是没用火柴去点.就在这个时候,他还站在那里,完全躲在仁慈的夜色之中,而此刻整个房间都已充满了放出来的煤气.当他嗅到煤气味时,又改变了主意,摸到了床边.

“有什么用呢?”当他伸直身子躺下去安歇时,轻轻地说道.

这时嘉莉已经达到了那初看上去像是人生的目的,或者至少是部分地达到了,如人们所能获取的最初欲望的满足.她可以四处炫耀她的服饰.马车.家具和银行存款.她也有世俗所谓的朋友……那些含笑拜倒在她的功名之下的人们.这些都是她过去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有掌声,也有名声.这些在过去遥不可及.至关重要的东西,现在却变得微不足道.无足轻重了.她还有她那种类型的美貌,可她却感到寂寞.没有事做的时候,她就坐在摇椅里低吟着,梦想着.

世上本来就有着富于理智和富于感情的两种人……善于推理的头脑和善于感受的心灵.前者造就了活动家……将军和政治家;后者造就了诗人和梦想家……所有的艺术家.

就像风中的竖琴,后一类人对幻想的一呼一吸都会作出反应,用自己的喜怒哀乐表达着在追求理想中的失败与成功.

人们还不理解梦想家,正如他们不理解理想一样.在梦想家看来,世上的法律和伦理都过于苛刻.他总是倾听着美的声音,努力要捕捉它那在远方一闪而过的翅膀.他注视着,想追上去,奔走得累坏了双脚.嘉莉就是这样注视着,追求着,一边摇着摇椅.哼着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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