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给我一点施舍好吗,先生?”他对最后一个人说,“看在上帝的面上给一点吧,我快要饿死了.”
“哼,滚开,”这个人说,碰巧他自己也是个平民百姓.“你这家伙真没用.我什么都不会给你的.”
赫斯渥把冻红的手插进衣袋里.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这话不错,”他说,“我现在是没用了.我过去可是很好的.我也有过钱.我要摆脱这一切.”于是,心里想着死,他朝波威里街走去.以前曾有人开煤气自杀的,他为什么不这样做呢?他想起了一家寄宿处,那里有装着煤气喷嘴的不通风的小房间,他觉得像是为了他想做的事而预先安排好的,房钱是一天1毛5分钱.接着他想起自己连1毛5分钱也没有.
在路上,他遇到一个神态悠闲的绅士,刚从一家上等理发店修了面出来.
“求求你给我一点施舍好吗?”他大胆地向这个人乞讨.
这个绅士打量了他一下,伸手想摸块1角的银币.但是他衣袋里只有2角5分的硬币.
“给,”他说,递给赫斯渥一枚2角5分的硬币,想打发他走开.“你现在走吧.”
赫斯渥继续走着,心里疑惑不定.看到这么一大个闪闪发亮的硬币,他觉得有些高兴.他想起自己肚子饿了,想起自己花上1毛5分钱就可以得个铺位.这么一想,他就暂时打消了寻死的念头.只有当他除了遭受侮辱,什么都讨不到的时候,好像才值得去死.
仲冬的一天,最严寒的季节来临了.第一天天气阴暗,第二天就下起雪来.他一直不走运,到天黑时才讨到了1毛钱,他用这钱填了肚子.晚上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主大道和六十七街的路口,在那里转了一会儿,最后转身朝着波威里街走去.因为上午他心血来潮地游荡了一番,所以这时感到特别疲乏.他拖着湿透的双脚,鞋底蹭着人行道,慢慢地走着.一件单薄的旧上衣直拉到他冻得发红的耳朵边,破烂的圆顶礼帽拉得低低的,把耳朵都给压翻了过来.他的双手插在衣袋里.
“我这就去百老汇大街,”他对自己说.
当他走到四十二街时,灯光招牌已经大放光彩了.许多人匆匆地赶去进餐.在每一个街角上,透过灯火通明的窗户,都可以看见豪华餐厅里那些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街上满是马车和拥挤的电车.
他这么疲惫和饥饿,本来是不应该来这里的,对比太鲜明了.连他也不禁触景生情,深深地回想起过去的好光景来.
“有什么用呢?”他想,“我已经全完了.我要摆脱这一切了.”
人们回头目送着他,他那蹒跚的身影是如此的古怪.有几个警察一直用眼睛盯住他,以便阻止他向人乞讨.
有一次,他漫无目的.稀里糊涂地停了下来,朝一家富丽堂皇的餐厅的窗户里看去,窗前闪耀着一块灯光招牌.透过餐厅的大玻璃窗,可以看见红色和金色的装璜.棕榈树.白餐巾以及闪光的玻璃餐具,特别还有那些悠闲的吃客.虽然他心神衰竭,但是强烈的饥饿感,使他意识到这一切的重要性.他一动不动地站住了,磨破的裤脚浸在雪水里,呆头呆脑地望着里面.
“吃,”他咕哝着,“不错,要吃,别人都有吃的.”
然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心里的幻想也消失了一些.
“天真冷啊,”他说,“冷极了.”
在百老汇大街和三十九街的拐角上,白炽灯光照耀着嘉莉的名字,显示着“嘉莉.麦登达和卡西诺剧团”的字样.整个泥泞积雪的人行道都被这片灯光照亮了.灯光很亮,因此引起了赫斯渥的注意.他抬头看去,看见一块金边的大布告牌,上面有一幅嘉莉的优美画像,和真人一般大小.
赫斯渥盯着画像看了一会儿,吸着鼻子,耸起一只肩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抓他.可是,他已经精疲力尽,连脑子也不大清楚了.
“是你呀,”他最后对着画里的她说.“我配不上你,是吗?嘿!”
他徘徊着,想清楚地想一想.但是他已经想不清楚了.
“她已经得到了,”他语无伦次地说,心里想着金钱.“叫她给我一些.”
他向边门走去.随后,他忘了去做什么,就停了下来,把手朝口袋里插得更深一些,想暖和一下手腕.突然又想起来去做什么了.后台门!就是这儿.
他来到这个门口,走了进去.
“干什么的?”看门人说,瞪眼看着他.见他停住了,就走过去推他.“滚出去.”他说.
“我要见麦登达小姐,”他说.
“你要见她,是吗?”对方说.差点被这事逗乐了.“滚出去吧,”说着又去推他.赫斯渥没有力气抵抗.
“我要见麦登达小姐,”就在他被赶走的时候,他还想解释.“我是好人.我……”
这个人又推了他最后一把,关上了门.他这么一推,赫斯渥脚下一滑,跌倒在雪地上.这使他很伤心,又恢复了一些模糊的羞耻感.他开始叫喊起来,呆头呆脑地咒骂着.
“该死的狗!”他说,“这该死的老狗,”一边拂去他那不值钱的上衣上的雪水.“我……我曾经使唤过像你这样的人.”
这时,一阵对嘉莉的强烈憎恶之感涌上他的心头……只是一阵狂怒的感觉,之后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她应该给我吃的,”他说,“她应该给我的.”
他绝望地转身又回到百老汇大街上,踩着雪水朝前走去,一路乞讨.叫喊,迷失了思路,想起了这个就忘记了那个.就像一个脑力衰退.思想不连贯的人常有的那样.
几天之后,那是一个严寒的傍晚,他在心里作出了自己唯一明确的决定.4点钟时,空中已是一片夜色朦胧.大雪纷飞,寒冷刺骨的雪花被疾风吹成了长长的细线.街上铺满了雪,像是铺上了六英寸厚的冰冷.柔软的地毯,它被车碾.人踩,弄成了褐色的泥浆.在百老汇大街上,人们都身穿长外套,手擎雨伞,小心翼翼地走路.在波威里街上,人们都把衣领和帽子拉到耳朵边,没精打采地从街上走过.在百老汇大街上,商人和旅客都朝舒适的旅馆赶去.在波威里街上,冒着寒冷出来办事的人,转过一家又一家幽暗的店铺,店堂的深处已经亮起了灯光.电车也早早就开了灯,车轮上的积雪降低了平常的轧轧车声.整个城市都被这场迅速加厚的大雪包裹了起来.
这个时候,嘉莉正在沃尔多夫旅馆自己舒适的房间里,读着《高老头》,这是艾姆斯推荐给她看的.故事很动人,一经艾姆斯推荐,更引起了她的强烈兴趣,因此她几乎领会了故事全部的感人意义.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过去所读的东西,总的来说都是那么无聊而且毫无价值.可是,她看得疲倦了,就打了一个呵欠,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不断驶过第五大道的蜿蜒的马车队伍.
“天气真糟,是吧?”她对萝拉说.
“糟透了!”那个小女人说,走到她旁边.“我希望雪再下大一些,可以去坐雪橇.”
“哎呀,”嘉莉说,高老头的痛苦还感染着她.“你就只想着这些.你就不可怜那些今天晚上无家可归的人吗?”
“我当然可怜的,”萝拉说,“但是我能做些什么呢?我也是一无所有.”
嘉莉笑了.
“即使你有,你也不会关心的,”她说.
“我也会关心的,”萝拉说,“可在我受穷的时候,从来没有人帮助过我.”
“这不是很可怕吗?”嘉莉说,注视着漫天的风雪.
“看那边的那个男人,”萝拉笑着说,她看见一个人跌倒了.“男人在跌倒的时候看上去多么胆怯啊,是不?”
“今天晚上,我们得坐马车了.”嘉莉心不在焉地回答.
查尔斯.杜洛埃先生刚刚走进帝国饭店的门厅,正在抖掉漂亮的长外套上面的雪.恶劣的天气把他早早地赶回了旅馆,而且激起了他的欲望,想要寻找那些能把大雪和人生的忧愁关在门外的乐趣.他主要想干的事情就是吃顿好晚饭,找个年轻女人作伴,去戏院度个良宵.
“喂,你好,哈里!”他对一个闲坐在门厅里舒适的椅子上的人说.“你怎么样啊?”
“哦,马马虎虎,”另一个说.
“天气真糟,是不?”
“哦,可以这么说,“另一个说,“我正坐在这里考虑今晚去哪里玩呢.”
“跟我去吧,”杜洛埃说,“我可以给你介绍漂亮极了的小妞.”
“是谁?”另一个问.
“哦,这边四十街上的两个姑娘.我们可以好好乐一下.我正在找你呢.”
“我们去找她们,带她们出来吃饭怎么样?”
“当然可以,”杜洛埃说.“等我上楼去换一下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