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如此——译者注)
最后,光斑闪闪的一片黑色屋顶之上,温暖早晨的寒光终于划破黑暗,像启示录带来的一种震痛。已经很多次了,深广的夜晚渐渐明亮起来。已经很多次了,以同样的恐惧——我面对另一天的到来,面对生活以及它虚构的用途以及徒劳无益的活动。我生理的个性,有形的、社会的、可用言语交流的个性毫无意义,只是在他人的思想和行动那里,才能派上点用场。
我再一次是我,准确地说我不是。伴随着黑暗之光的到来,灰暗的疑惑充斥其中,窗叶子咔咔作响(与密封要求相差太远),我开始感到自己的抗拒无法坚守得太久。我躺在床上没有睡觉,只是有一种把睡觉的可能性持续下去的感觉,一种飘然入梦的感觉。我已经不知道什么真实或者现实的所在,睡在清爽而温暖的清洁床单之间,除了舒适之感,对自己身体的存在却浑然不觉。我自觉潮水般离我而去的是无意识的快乐,而随着这种快乐,我才能得以享乐于自己的意识,慵懒,动物般地张望,半开半合的双眼,像太阳光下的猫,还有我断断续续想象的逻辑运作。我感到半影状态的优越正从我的身上滑离而去,我不时颤动着的睫毛之树下有缓缓的河水在流淌,瀑布的低语在我耳中缓缓的脉搏声中和持续着的微弱雨声中消失。我渐渐地把自己失落在生命里。
我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抑或仅仅是有睡觉的自我感觉。我的梦不会有这样精确的间隔节奏,但就像从一个醒着的梦里开始醒过来,我注意到城市生活的最初骚动,从楼下我不知道的什么地方,从上帝造就的街道那里浪一般汹涌而起。它们是快乐的喧响,滤入苍凉的雨声,我眼下不能听出这雨声是响在现在还是响在过去……我只能从远方零碎闪光中过量的灰暗,从依稀亮色投来络光影;辨出在清晨这一时间里不常有的黑暗,辨出眼下的时间。我听到的声音充盈着欢乐,四处飘散。它们使我心痛,就像是来召唤我与它们同行,要把我送入验明正身之后的行刑。
每一天,我都躺在知觉空白的床上听到破晓。白天对于我来说似乎是生活中伟大的事件,而我缺乏勇气来面对。我感觉到的每一天都是从它幻影的床榻上升起来,把被子全都撕碎在楼下的大街小巷,意在把我传到什么地方接受审判。而每一天的破晓之时,我都被判决。我体内这个永远可恶的人纠缠着床榻,就像舍不下已经死去的母亲;我一次次把自己埋入枕头,就像投入保姆的怀抱,以求她在陌生人面前保护我。
树阴之下惬意午休着的巨兽,高高草丛的阴凉之处疲乏不堪的街上顽童,黑人在温暖午后长久的沉沉睡意以及舒心的哈欠和迟钝的双目,还有我们大脑休息时一片宁静的安适:这一切把我们从遗忘中摇拍着慢慢送入梦乡,在梦乡莫名的抚爱之中,逼近着灵魂的窗口。
睡吧,让我并不自知的走神,身体躺下来,忘记自己的躯体,欣悦于无意识状态中的自由,在遥远茂密大森林中一个被遗忘的静静湖泊那里避难。
这仅仅是看来还有点呼吸的一个废物,无法醒来感觉到新鲜和活力的一个半死者,灵魂中为了留下忘却的一种千头万绪的编织。但是,像是一片不愿罢休的听众喊声再起以示抗议,我再一次听到突然的雨声喧哗,渗透着正在渐渐明亮起来的天地。我感到一阵假定的寒意彻骨,好像自已被吓着了。我蜷缩着身子,面对着荒凉和人类,面对着在微暗中留给我的一切,终于哭了。是的,我为自己的孤独、生命以及痛苦而哭,我的痛苦被抛弃在现实生活大路边,就像一辆没有轮子的破车,陷在泥粪堆里。我为万事万物而哭,为我儿时曾经就坐的膝盖现在已经不在,为曾经伸向我的手现在已经消失,为未能抓住我的手臂,为哭泣时可以依靠的肩头其实从来就不曾有过……天终于亮了,痛苦在我心中的破晓像白日的严酷真理,我梦想、思考以及忘记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处在一种幻影、虚拟以及懊悔的混合之中,在往日世界的苏醒中一起翻滚,落入生活的一堆碎片,像一串葡萄被哪个小家伙偷到墙角里吃掉然后吐下的残渣。
如同召唤人们前去祈祷的钟声响了,白日的嘈杂人声突然更为喧闹。在楼房的深处,如闻一声爆炸,我听到有人轻轻关闭了内门,然后走向今天的世界。我听到有拖鞋的声音走过古怪的走廊然后直逼我的心里。以一种仓皇的动作,像什么人最终找到了自杀的办法,我掀开被子在床上坐起来。我醒过来了。窗外什么地方的雨声已经停歇。我很高兴,已经履行了某种莫名的职责。我突然果断地起了床,走到窗前打开了通向一天的窗子,让洁净的雨雾以幽暗之光浸润着我的双眼。我打开了窗,让清凉的空气湿润着我热乎乎的皮肤。是的,还在下雨。但是,即便一切都照此原样不动地下去,到头来又有什么大不了呢!我要焕然一新,我要生活下去,我要向生活伸出脖子,承担轭套的巨大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