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若希望制造一个鬼怪的概念,只需要在欲眠却又不能入眠的心灵那里,用语言来给事物造像。这些事物具有梦境的一切支离破碎,却不会是入睡的非正式入口。它们如蝙蝠盘旋于无力的心灵之上,或者像吸血鬼吸吮着我们驯从的血液。它们是衰退和耗竭的幼体,是填注峡谷的暗影,是命运最后的残痕。有时候它们是虫卵,被灵魂宠护和滋养却与灵魂格格不入;有时候它们是鬼魅,阴气森森地无事相扰却又挥之不去;有时候它们则像眼镜蛇,从旧日情感的古怪洞穴里浮现出来。它们使谬误定若磐石,仅有的目的是使我们变得一无所用。它们是来自内心深处的疑惑,冷冷地据守在那里,在睡眠中关闭灵魂。它们像烟云一样短命,又如地上的车撤,所有能留下的东西,是曾经在我们相关感觉的贫瘠泥土中存在过的事实。它们当中,有一些像是思想的火花,在两个梦境之间闪亮过一瞬,剩下的一些则不过是我们得以看见的意识的无意识。
像一支没有完成的琴弓,灵魂从来不能存在于它的自身。伟大的景观统统属于我们已经亲历过的一个明天。而永不间断的交谈已经是一个失败。谁曾猜出生活就像这个样子?
我找到自己之日,就是失落自己之时。如果我相信,我就必然怀疑。——我紧紧抓住一些东西的时候,我的手里必定空无一物。我去睡觉就如我正在出去散步。生活毕竟是一次伟大的失眠,我们做过或想过的一切,都处在清澈的半醒状态之中。
如果我能够入睡,我会快乐。至少我现在思考的时候我就睡不成。夜晚是一个巨大的重压,压得我在寂静的覆盖之下的梦里自我窒息。我有一种灵魂的反胃症。
一切都过去之后,日子总是仍在到来,但它将会如常地迟到。除了我以外的一切都在睡觉而且睡得很充实。我略有休息,但不敢去睡。迷糊之中,从我存在的深处,浮现出想象中那种巨大鬼怪的脑袋。它们是来自地狱的东方龙,伸出猩红色的离奇舌头,以呆死的眼睛盯住绝境中的我。
请你对这一切闭上双眼!让我来同意识和生活决战一场!然后、透过重开天日的寒窗、我幸运地看见一抹微弱的曙色开始驱散地平线上的暗影。我的幸运在于白日差不多可以从这种无法休息的疲惫之中带来休息。
奇怪的是,恰好是在城市的中心,一只雄鸡在报晓。白晃晃的白日开始之时,我正在滑入蒙眬的睡眠。不知什么时候,我将要睡着了。驶过的马车激起一阵阵车轮的轰响。我的眼睑已经合下但我并没睡好。最后,只有命运之神扑面而来。
(1931.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