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一种故作英雄气的口吻喊出这几句,然后他笑了,笑嘻嘻地看着索默斯。天啦,他这样子真叫漂亮!
“虎,虎,燃烧的火焰。’他又若有所思地吟起来,“我知道,你会来的,我自打读了你的第一部诗集,就知道你会来的。那是什么时候?十年还是十一年前的事。”
“你手上燃着五束火柱,如同一朵凤仙花。”
“没错,你终于来了。”
“嗯,我反正是来了。”索默斯说。
“你是来了,是来了!”他大叫着,很让索默斯胆怯。随后袋鼠又笑道:“起来,站起来让我看看你。”
两个人仁立着,面面相觑。大块头的袋鼠,大腹便便,脸上的肉垂着,目光分外明亮。而索默斯则显得细巧,人也超脱。库利上下打量索默斯一番道:
“有点像个伙伴,不过配我这个粗人儿显得太纤巧了。”说着他又开始吟诵索默斯的诗了:
“你手上燃着五束火柱,如同一朵凤仙花。”
“我是让那些我从未写出来的诗给撑胖,撑成了个大块头。您怎么样,索默斯先生?你喜欢澳大利亚和它的国宝动物袋鼠吗?”他说着又笑了,黑色的瞳孔中忽地闪过一道热烈的光芒,惊人的漂亮目光。
“澳大利亚是个神奇的国度,而它的国宝袋鼠则让我无法接近。”索默斯淡淡地笑道。
“哦,不,不会。你伸出手就可以拍拍它的背。”
他两脚叉开,默默地站了些时候,眼睛透过夹鼻眼镜儿打量着索默斯。
“唉,”他终于叹口气道,“走着瞧吧,走着瞧吧。不过,你能来,我很高兴。你会明白的,我是说,当我说咱们是同类鸟时,你懂这话的意思。不是吗?”
“在某些方面,我们是的。”
“对,咱们的羽毛是一样的。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周六我们要回南海岸去。”
“那明天见面吧。我去你府上接你进城共进晚餐,可以吗?”
“谢了。”索默斯说。
“谢了,是什么意思?谢谢,不,谢谢你。”
“对,谢谢你。”索默斯说。
“别谢我,”他突然叫道,“该我谢你。”
索默斯被这一声叫几乎吓了一跳,那么大的声音,在街上都能听得见。
杰克和索默斯终于走了。杰克感到他的任务就是保持沉默,他太了解他的头儿了。直到现在他才开口。
“你觉得袋鼠这人怎么样?”他问。
“实在说不上。”索默斯说。
“我知道,他这人向人进攻之后总给人这种印象。不过他可是个极好的人。他在你的心胸空空如也时把他的心放进你的胸膛里。他是个奇人,袋鼠是个奇人,永远是个奇人。”
“是的,当然是个奇人。”
“天啊,这人的脑子可真叫绝了!说起老虎和袋鼠来,倒让我想起我见过的一个东西。那是在北方。我正走着,忽听到深深的野牛草丛里传来了怪叫,令我毛骨悚然。可我还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叫,就走进草丛中去。我看到的是一只公袋鼠,靠在一棵树上,一条腿上的肉全没了,露出了骨头。可它仍然在气喘吁吁地挣扎着。另一方面是一头大猫,我们称之为虎猫的动物,像一头小豹子那么大。那东西很好看,一身的灰黑条纹,比豹子身上的纹路要直。还没等我喘过气来,就看见一道灰黑色的闪电直取那袋鼠的喉咙,似乎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儿,袋鼠就摔在地上,内脏全甩了出来。我着实吓呆了,朝草丛里迈了一步。那大猫停了一下,它一直在头也不抬地吃那一堆热乎乎的内脏。它站在袋鼠上方,直直地盯着我的眼。随后它耸耸鼻子,露出了死尸样的白牙,丑陋的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吼叫,分明是在说:‘来呀,你这蠢猪。’我没过去,赶忙退出了那些该死的草地。
第二次我看到的是一头死的。它边上躺着老板最好的鹿狼提,从小儿就被训练来对付野猪的,也死了。是那种大猫咬的,它一直在我们河边的帐篷旁觅食。
“我的天啊,那东西个儿那么大,那身肌肉,别的动物中找不出这样的来。我一看它掌上的爪子,就像刺血针一样尖,完全能把人的五脏掏出来,来不及叫唤就能全掏出来。”那头袋鼠死了。
“他们把这事儿登在报纸上了。有个人写文章说那是只死物儿。
那头野猫是从一群逃跑的驯养兽中跑出来的,因为这个国家没有野生的。我也说不准,除非我看到了那头猫虎。看来不像驯养的虎。也不知道怎么想起这件事的。可能是看到袋鼠的胖肚子才想起这事。”
“他并不太胖嘛。”索默斯说。
“是的。他可是没有建立起你说的那样的公司和城市理事会。但也不像你我这样平凡。”
袋鼠第二天来到了托里斯汀,手中捧着一大束紫罗兰,是那种淡淡的冬季紫罗兰,很昂贵。他摘下帽子,冲哈丽叶深深鞠了一躬,代替了握手。他可是在慕尼黑上过学的。
“哦,你好啊!”哈丽叶叫道,“千万别看这间可怕的屋子,我们明天一早就要离开这儿。”
袋鼠似看非看地打量一下屋里,因为无心看,所以也就什么也看不出来,如同盲人一样。
“这屋子不错嘛。”他说,“这束紫罗兰送给你行吗?咱们的诗人说你喜欢屋里摆摆这种花儿。”
她双手接过花儿,嗅着它们淡淡的香味儿。
“跟英国紫罗兰不一样,也不像意大利那种深黄的大朵紫罗兰,”他说,“可我们还是说服自己,认它作紫罗兰。”
“很可爱。我觉得它们温暖了我的手。”她说。
“那这些花儿可就太幸福了。”他说着,冲她绽出少有的漂亮笑颜,“怎么,你这是要把我们的诗人从悉尼带走啊?”
“洛瓦特?是他想走的。”
“洛瓦特!这名字多么好听啊!”他转向索默斯,细细盯住他问,“我能叫你洛瓦特吗?”
“比叫我‘诗人’强多了。”索默斯说着颇为反感地耸耸鼻子。
袋鼠笑了,很轻柔,很快活。
他喃喃自语:“他并不爱他的缪斯女神。”
“是的,他喜欢自己的名字。”索默斯说。
“那么,”袋鼠似乎颇有兴致地说,“假设你的名字是库利——本杰明·库利,简称本。你会更喜欢袋鼠这个名儿,而不是本。”
“在澳大利亚,袋鼠是万兽之王。”索默斯说。
“袋鼠是万兽之王,请万兽出来赴宴。”
大块头的人吟唱着,又说:“您二位能不能与万兽之王共进午餐?索默斯太太,也来吧?”
“你其实只需要洛瓦特去谈你们男人的事。”
“我不是人,是只袋鼠。再说了,昨天我没能见到您。亲爱的索默斯,如果我知道此时你的太太在屋里匆忙换装,知道她是这样美丽的人,我会为了她而请你,而不是为了你请她。”
“那我就不来了。”索默斯说。
“听听,这是多么傲气十足的一对儿呀!我想你们是希望万兽之王跪下来,像那些民主的国王一样跪在他的选民面前。准备好了吗,索默斯夫人?”
“你真的想要我也来吗?”哈丽叶疑虑地问。
“哦,如果您不来,我会要求洛瓦特——幸好不是洛夫莱斯,让我在这喝茶,用中餐或晚餐,总之,直到下一顿饭。”
听他这样说,哈丽叶才出去换装。
“一准备好,我们就走。”袋鼠说,“咱们可以全挤进门口那辆车。”
哈丽叶再次出现时,男人们站了起来。袋鼠艳羡地看着她。
“您可真是美丽出众的一个人,”他说,“不过请注意我说的是人,而不是女人。”说完他快步向门口走去。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袋鼠并非十分机智,可他的纯真很迷人,十分迷人,这样子比机智要讨人喜欢。他在场就令人感到温暖,让你感到像被拥抱的孩子一般,伏在他的怀中,感到他火热的胸怀;你的脚蜷缩在他那大大的“肚肚”上。
“我猜您从未结过婚吧。”哈丽叶说。
“我结过好几次了。”他回答道。
“真的呀?”她叫了起来。
“第一次是同本尼·库利,然后是同木朽的诗,再其后是同法律,再就是同一位趾高气扬的贵妇,现在是同我的理想。这一次算永久性的了。我不再会有另一个太太。”
“别的我并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是否真的结过婚?”
“同一个女人吗?仅仅是个女人?呢,当然,还是个年轻的女男爵呢。七个月后她告诉我说她一分钟也无法忍受我了,就跟冯·鲁姆皮尔道夫跑了。”
“真的?”
“千真万确。”
“那现在还有一位袋鼠夫人吗?”
“没了!像独角兽一样,这个家族中没有女性。”
“她为什么不能容忍你?”哈丽叶叫道。
“你可以想想,哪个女人能容忍我?”他说着微微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