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大尼央到达巴士底狱的时候,正好响八点半钟。他叫人去向典狱长通报他的来到,典狱长一听他是首相派来的还带了首相的命令,就走到台阶上迎接他。当时巴士底狱的典狱长是特朗布莱先生,赫赫有名的嘉布遣会修士约瑟夫的兄弟。约瑟夫是黎塞留最相信的宠臣,大家都叫他灰衣主教。
巴松皮埃尔元帅在巴士底狱关了整整十二个年头,他在那儿的时候,他同狱的伙伴日思夜想着自由,相互间总是说:“我呀,我什么时候会出去;我呢,我什么时期能出去。”巴松皮埃尔则回答说:“我呀,先生们,等到特朗布莱先生出去了,我就出去了。”这意思就是说红衣主教去世,特朗布莱先生肯定会失去在巴士底狱的位子,巴松皮埃尔也能重新恢复他在宫廷中的地位。
他的预言差不多成了事实,可是巴松皮埃尔远远没有想到,虽然红衣主教死了,出乎意料事情像以往二样继续进行,特朗布莱先生役有离开,巴松皮埃尔几乎也不能离开。
达尔大尼央到巴士底狱执行首相的命令的时候,特朗布茱先生仍旧是这儿的典狱长。他十分客气地接待达尔大尼央。他本来正要去吃饭,便邀请达尔大尼央和他一起吃晚饭。
“和您同进晚餐是最大的乐事,”达尔大尼央说,“不过,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在这封信的信封上有“紧急”两个字。”
“不错,”特朗布莱先生说,“来呀,副官!派人叫二百五十六号下楼来。”
一个人进了巴士底狱,他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变成了一个号码。
达尔大尼央听到钥匙的声音,不禁全身哆嗦,所以他骑在马上不想下马,他望着栏杆上的铁条,加固的窗子,高大的墙,这些他以前只在壕沟那一边望到过,二十年来,一直都叫他感到说不出的害怕。
又响了一下钟声。
“我要离开您了,”特朗布莱先生对他说,“他们要我去为犯人出狱签字。再见,达尔大尼央先生。”
“要是我也希望和你再见,那就让魔鬼送掉我的命!达尔大尼央露出最优美的微笑!”同时低声地诅咒说:“只要在这个院子里待上五分钟,我准得生病。哈哈,我看我更喜欢可能死在草垫上的结局,也不愿意做巴士底狱的典狱长,每年收入一万立弗。”
他刚刚说完这段独白,那个犯人就出现了。达尔大尼央一见到他,吃了一惊,可是他立刻克制住自己的惊讶。那个犯人登上了四轮马车,好像没有认出达尔大尼央,“诸位先生,”达尔大尼央对四个火枪手说,“我得到命令要最严密地看管这个犯人,因为这辆马车的车门没有锁,我要坐到他的身旁。利勒博恩先生,费心牵好我的马。”
“很愿意,我的队副,”达尔大尼央对他说话的那人回答说。
达尔大尼央下了马,把马疆绳交给那个火枪手,登上马车,坐在囚犯身边,然后用一种不可能听出有丝毫激动的情绪的声音说:
“去王宫,要快。”
马车立刻动身了,达尔大尼央趁穿过拱门一片漆黑的时候,扑过去拥抱那个犯人。
“罗什福尔,”他叫起来。“是您!果真是您!我没有弄错!”
“达尔大尼央!”罗什福尔也惊讶地叫了一声。
“啊!我可怜的朋友!”达尔大尼央继续说,“有四五年没有见到您了我以为您已经死了。”
“说真的,”罗什福尔说,“我想,在死亡和严密监禁之间并没有太大区别,我受到了严密监禁,或者差不多可以说是这样。”
“您犯了什么罪被关进巴士底狱?”
“您要我说真话吗?”
“当然。”
“那好!我根本不知道犯了什么罪。”
“对我还不信任,罗什福尔?”
“以贵族的名义保证,不是这样,因为我确实不清楚加在我身上的罪名”
“什么罪名?”
“说我是夜间抢劫的强盗。”
“您,夜间抢劫的强盗,罗什福尔,您在开玩笑吧?”
“我知道,这需要解释,是不是?”
“我认为是这样。”
“喏,事实经过我说给您听:有一天晚上,我们在杜伊勒利宫的雷纳尔那儿狂饮,在座的有阿尔库公爵,丰特拉依,里厄,还有另外一些人。阿尔库公爵提议到新桥上去拉人的斗篷,您知道,这是奥尔良公爵先生大力推广的一种消遣活动。”
“罗什福尔在您这样的年纪还玩这个,您发疯了不成?”
“没有发疯,我是喝醉了!不过,我觉得这种消遣没有什么意思,就对里厄骑士说我们不做演员,做做观众吧,我们骑上青铜马,这样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说做就做。我们把马刺当做马镫,顷刻间就坐到了青铜马的臀部,我们的位置好极了,看得真有趣。四五件斗篷已经被无比灵巧的手法拉下来了。那些给拉去斗篷的人没有一个敢说半句话,这时候却有一个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傻瓜,他没有其他人那样沉得住气,竟大声叫起来:‘卫兵来救人啦!’一队正在巡逻的弓箭手。于是跑到我们面前。阿尔库公爵、丰特拉依和其他的人都逃走了,里厄也打算逃,我拉住了他,对他说,他们不会看到我们待的地方的。他不听我的话,脚踏到马刺上想下来,马刺给踏断了,他摔到了地上,摔断了一条腿,他原来应该不做声的,可是却像一个给吊死的犯人那样大叫大嚷。我也想往下跳,不过太迟了,我正跳到那些弓箭手的掌中,他们把我带到萨特莱狱,我在那儿安安稳稳睡觉,我完全有把握第二天准能出去。第二天过去了,第三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却毫无动静。我写信给红衣主教。就在那一天,他们来找我了,同时把我关进了巴士底狱。我在巴士底狱关了五年。您相信这是因为我骑在亨利四世身后的马屁股上犯了裹读圣物的罪行吗?”
“不,您是对的,亲爱的罗什福尔,不可能是这个道理,可是,您大概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啊!对,因为我忘记问您,您带我去什么地方?”
“去见红衣主教。”
“他找我干什么?”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因为我甚至不晓得我要找的人居然是您。”
“这不可能。您可是一位得宠的红人。”
“我,一位红人,”达尔大尼央叫了起来。“我可怜的伯爵呀!我在麦安见到您的时候我是一个幼稚的加斯科尼人,现在比过去更幼稚了。您看,咳,一转眼已经过去了二十二年。”
说完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您不是带着一道命令来的吗?”
“那是因为我碰巧在候见厅里,红衣主教找我说话,就像他找另外一个人说话一样。但是我一直是火枪手的副队长,如果我算得不错,我做副队长差不多二十一年了。”
“不管怎样,您没有遇到什么倒霉的事这算很不错啦。”
“您要我遇到什么倒霉的事呢?就像我忘记是哪一句拉丁诗,或者不如说我根本不知道是句什么拉丁诗说的那样雷击不到山谷,我是山谷,亲爱的罗什福尔,而且是最低的山谷,”
“那么,马萨林还是马萨林?”
“亲爱的朋友,从前和现在不能比了,别人说他和王后结婚了。”
“结婚?”
“如果他不是她的丈夫,肯定也是她的情人。”
“不答应白金汉,却对马萨林让了步!”
“这便是女人!”达尔大尼央含有哲学意味地说。
“女人吗,是这样,可是是王后呀!”
“唉,我的天主,在这个问题上,王后是加倍的女人。”
“博福尔先生还是在监狱里吗?”
“在监狱里;为什么问起他?”
“啊!这是因为他待我很好他不在监狱里是会帮助我走出困境的。”
“现在您也许比他更加接近自由,这样,该由您来救他出狱啦。”
“那么,战争……”
“就要发生战争了”
“和西班牙打吗?”
“不,和巴黎。”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有没有听见枪声?”
“听见了。那又怎样?”
“是这样,这是那些市民练习打枪玩。”
“难道您相信这些市民能够搞出什么名堂来呜?”
“是的,他们假使有一个首领把所有的集团聚拢在一起,就有希望……”
“没有自由真是不幸!”
“我的天主呀!您不要垂头丧气。如果马萨林派人找您,那就是他需要您,如果他需要您,好呀!我要向您祝贺了。已经有许多年别人不再需要我了;所以您看得出我眼前的境况。”
“我建议您到处去诉诉苦。”
“请听我说,罗什福尔。订一个协定……”
“什么协定?”
“您知道我们是好朋友。”
“那还用说!我身上带着我们的友谊的标记:三次剑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