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以后,这一小队人马出了好孩儿街这条街在黎塞留红衣主教建造的剧院后面,当初黎塞留建造这座剧院是为了要演出《米拉姆》,马萨林红衣主教喜欢音乐超过文学,他不久前将歌剧介绍到法国来,在这儿举行初次演出。
全城从外表看处处都显得极大的动荡不安。许许多多人群在街土跑来跑去,达尔大尼央尽管刚才那样说,可是他们还是停下来,脸上带着威胁的嘲笑看着那些军人经过,说明市民们因为怀有敌意,眼下改变了平时的温和态度。从中央莱市场的街区不时传来嘈杂声。在圣德尼街那一边枪声不断,有时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某处突然响超了钟声,那是百姓一时兴起在乱敲钟。
达尔大尼央只顾前进,像一个对任何事都毫不在意的人,对周围的这类小事全无动于衷。看到一群人站在街中心,他连招呼也不打,就驱马向前冲,那群人不管是否是叛乱分子,好像都知道他们遇到的是什么人,连忙让开路,让巡逻队通过。红衣主教很羡慕这种沉着镇静的态度,那是长期经历危险锻炼成的,但是他认为这个暂时受他指挥的军官值得敬重,还因为这个人既谨慎,又勇敢,而这种勇敢作为本人却并不在意。
走到士官门哨所的时候,哨兵大声问,“口令?”达尔大尼央已经向红衣主教问过口令是什么,就向前走几步回答对方,口令是:路易和罗克鲁瓦。
交换过这种相认的暗号以后,达尔大尼央问在哨所担任指挥的是不是科曼热先生。
哨兵对他指了指一个站着在说话的军官,这个军官的手靠在谈天的对方骑的马的脖子上。他就是达尔大尼央要找的人。
“利曼热先生在这儿,”达尔大尼央回到红衣主教身边说。
红衣主教驱马向他们走过去,达尔大尼央很识趣地向后退。他从站着的军官和骑在马上的军官脱帽行礼的姿势,看出来他们已经认出了红衣主教。
“好极了。吉托,红衣主教对骑在马上的人说,“我看到您尽管有六十四岁高龄,但是仍然和往日一样行动敏捷,忠心不二。您对这位年轻人说了些什么?”
“大人,”吉托回答道“我对他说我们生活在一个非凡的时代,今天这个日子和联盟时期中的一天太像了,我年轻的时候经常听人谈到这个联盟。您知道,问题是在圣德尼街和圣马丹街修筑街垒啦。”
“那么科曼热是怎样回答您的呢,我亲爱的吉托?”
“大人,”科曼热说,“我回答说,为了建立一个神圣联盟,他们只缺少一个我认为是最重要的人物,那就是一位吉斯公爵,此外,同样的事情是不会再发生第二次的。”
“是不会,可是他们要组织一个投石党,他们正是这样说的,”吉托说。
“投石党,这是怎么回事?”马萨林问。
“大人这是他们给他们的党取的名字。”
“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据说是这样一回事。几天以前,巴肖蒙参事在王宫里说过,所有闹事的人就像在巴黎的护城沟里玩投石器的小学生,他们一看见警察,就赶快散开,等警察走过去后,又集合到一起。于是闹事的人就像布鲁塞尔的乞丐那样赶快抢过这个字眼,自称为投石党。今天和昨天,什么都加上了投石党这三个字,面包,帽子手套,手笼,扇子全加上了;喏,你们听呀。”
果然这时候有一个窗子打开了,窗口有一个人唱起来:
投石党,像狂风,今天早上吹得紧,人人说,吹得紧,狠狠吹向马萨林,投石党,像狂风今天早上吹得紧!
“太无礼了!”吉托低声说。
科曼热因为受了伤,额上肿起一块,心情很不好,只想报复一下把对方打伤,好出口气,他说:
“大人,您要不要我给那个家伙一粒子弹,让他知道下一次不要再这样瞎唱?”
说着,他的手放到他叔叔的马身旁系着的手枪皮套上。
“不必,不必!”马萨林大声说。“Diavola,我亲爱的朋友,您会把事情全弄糟的。相反,情况发展得非常好!我了解你们法国人,就好像他们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都是我亲手做出来的一样。他们现在唱歌,他们以后会付钱的。在吉托刚才提到的联盟的那个时期,大家只唱弥撒经,所以后来闹得一塌糊涂。来,来,吉托,让我们去看看盲人收容院是不是和士宫门一样守卫严密。”
他向科曼热挥手致意以后,便回到达尔大尼央身边,达尔大尼央又走到小队人马的头上,吉托和红衣主教立即跟在他的后边,他们身后是护卫队的士兵。
“说得有道理,”科受热望着这个队伍走远,嘴里自言自语地说,“我忘记了,只要别人肯出钱就行了,他需要的正是这个。”
护卫队走上了圣奥诺雷街,一路上人群都给这支人马让路。在这些人群里,大家谈论的都是当天颁布的敕令。他们埋怨年幼的国王,说他竟然伤害百姓,虽然他不是存心的;他们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马萨林,他们谈到要去找奥尔良公爵和大亲王先生说话,他们赞扬布朗梅尼尔和布鲁塞尔。
达尔大尼央从一群群人中穿过,毫不在意就像他和他骑的马是铁做的一样。马萨林和吉托低声交谈着,火枪手终于都认出了红衣主教所以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走。
他们走到了圣托马-杜-卢佛街,盲人收容院的哨所就在那儿。吉托叫来一个下级军官要他报告情况。
“怎么样?”吉托问。
“啊,我的长官,”那个下级军官说,“这儿一切都平静,只是我认为在那座府邸里似乎有什么动静。”
他用手指着一座豪华的府邸,以后在那个地方造起了轻歌舞剧院。
“这座府邸,”吉托说“可是这是朗布伊艾府。”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朗布依埃府,”那个军官说,“不过,我知道的是,我看到许多外表上看来不像善类的人走进去了。”
“哈哈!”吉托大笑起来,“那都是一些诗人。”
“吉托,好呀!”马萨林说,“你好不好不要这样无礼地议论那些先生!你不知道我在年轻的时候也是诗人,我写的诗是用的本塞拉德先生的诗体。”
“您吗,大人?”
“对,是我。你愿意我对你念一念这些诗吗?”
“请念吧,只要您高兴,大人,可是我听不懂意大利话,”
“是的,可是你听得懂法国话,对不对,我的善良勇敢的吉托,”马萨林友好地把手放到他的肩上,说道,“用法国话对你下命令,你执行吗?”
“当然执行,大人,我不是已经这样做过了吗,只要是王后给我的命令。”
“是呀!”马萨林抿紧嘴唇说道,“我知道你对她是忠心耿耿的。”
“我做她的卫队长有二十多年了。”
“上路吧,达尔大尼央先生,”红衣主教说,“这儿一切都平静。”
达尔大尼央没有说一句话,依旧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绝对服从的态度正是老兵的一种特点。他们向圣罗克岗走去,第三个哨所设在那儿。他们要经过黎塞留街和维尔多街。这个哨所几乎就挨着城墙,所以最偏僻,在次一带很少有人居住。
“谁在指挥这个哨所?”红衣主教问。
“维尔基埃,”吉托回答道。
“见鬼!”马萨林说“您一个人去找他谈吧。您知道,自从派您负责逮捕博福尔公爵以来,我和他关系就很不和睦,他认为他作为国王的卫队长,这种荣誉应该是属于他的。”
“我完全清楚,而且我对他说了不知多少遍,说他错了,国王是不可能给他下这个命令的,因为当时国王只有四岁。”
“是的,可是我能够给他下这个命令,吉托,我能够,我当时更愿意由您执行。”
吉托不说话了,驱马向前,他让哨兵认出他是谁以后,就叫人去我维尔基埃先生。
维尔基埃出来了。
“啊,是您,吉托!”他用他习惯用的冷冰冰的口气说道,“魔鬼把您领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是来问您这一带有什么新的情况。”
“您想会有什么新的情况呢?大家在喊:‘国王万岁!’和‘打倒马萨林’这可不是什么新的情况‘很久以来我们已听惯这些喊声了。”
“您也跟他们一样喊吗?”吉托笑着说。
“说真心话,我有时候也真想跟他们一样喊几声!吉托,我觉得他们很有道理,我宁愿自己少领五年军饷,让国王能够比现在大五岁。”
“照您说的话,如果国王比现在大五岁会怎么样呢?”
“只要国王成了成年人,那么国王就能亲自下命令,服从亨利四世的孙子要比服从皮埃特罗·马萨林的儿子来得叫人高兴。为了国王,没有二话,我心甘情愿肝脑涂地,可是,如果我为了马萨林送掉性命,就像您的侄子今天几乎给打死那样,在天堂里也没有什么可以使我得到安慰的,我在人世间应有尽有,够满足的了。”
“好,好,维尔基埃先生,”马萨林说。“请您放心,我将对国王察告您对他的忠诚。”
随后他转身对护卫队说:
“先生们,我们走吧,一切都很平静。我们回去。”
“哎呀,”维尔基埃说,“这个马萨林在这儿!太妙了,好久以来,我就想有机会把我心里想的当面对他说说,吉托,现在您给我带来了这样的机会,尽管您原来也许并没有想替我做这样好的安排,可是我仍然非常感谢您。”
说完,他回过身子,口里吹着一支投石党的曲调,回到哨所里去。
马萨林在回去的路上,一直想着心事,他接连从科曼热、吉托和维尔基埃三个人那儿听到的,使他更加相信,遇到了严重的事件,除了王后以外,没有其他的人会支持他,而王后呢,又是经常抛弃朋友的,尽背他采取了种种措施,这位首相往往总觉得王后的支持并不十分肯定,十分可靠。在这次黑夜巡逻的整个过程当中,也就是说将近一个小时里,红衣主教一方面在挨个地研究科曼热、吉托和维尔基埃,同时也在观察一个人,这个人面对百姓的威胁始终不露声色,听到马萨林说的笑话和别人开自己的玩笑也不皱眉头。在他看来这个人与众不同,在从前许多事件中受过锻炼,一定更会对付即将发生的局面。
此外,达尔大尼央这个名宇对他并不完全陌生,虽然他马萨林是一六三四年或者一六三五年才到法国来,也就是在我们前面的故事里叙述过的那些大事发生以后的七八年来的,可是对红衣主教来说,他似乎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说这个人在一种他已经记不清楚的形势中,引人注目,成为勇敢、机智和忠诚的典范。
这个想法牢牢地盘据在他的头脑里,因此他决定尽快了解清楚达尔大尼央的情况,可是他希望知道的事情,是不能向达尔大尼央本人询问的。从火枪队副队长说的几句话,红衣主教已经听出他是加斯科尼人。意大利人和加斯科尼人彼此都很了解,也非常相像,都不相信对方会说什么关于自己的事情。就这样,他们到了王宫花园的围墙,红衣主教去敲一扇小门,这扇小门就在今天的富瓦咖啡馆旁边。他谢过达尔大尼央,又请达尔大尼央在王宫的院子里等他,然后对吉托做了一个手势要他跟在后面走。两人下了马,把马缰绳交给来开门的仆役,消失在花园里面。
“我亲爱的吉托,”红衣主教靠着年老的卫队长的胳臂说道,“刚才您对我说您为王后效劳有二十年了,是不是?”
“是的,确实如此,”吉托回答说。
“好呀,我亲爱的吉托,”红衣主教继续说,“我注意到,除了您的无可非议的勇敢和您的久经考验的忠诚以外,您还有惊人的记忆力。”
“大人,您注意到了这点吗?”卫队长说,“见鬼,对我可是糟糕的事。”
“怎么这样说?”
“毫无疑问,作为朝臣,最重要的优点就是知道忘记一切。”
“但是您不是一位朝臣,您,吉托,您是一位英勇的军人,是亨利四世国王时代还留下来的将领之一,不过很不幸,像您这样的人不久就不再有了。”
“哟,大人,您找我来陪您,就是为了替我算命吗?”
“不,”马萨林笑看说,“我找您来是为了问您是不是注意过我们的火枪队副队长。”
“达尔大尼央先生?”
“对。”
“我不需要注意他,大人,我认识他有很长时间了。”
“那么,这个人怎么样?”
“呀,”吉托说,这个问题叫他感到惊讶,“这是一个加斯科尼人!”
“是的,这我知道;可是我要问您的是这个人是不是可以信任。”
“特莱韦勒先生对他非常器重,特莱韦勒先生,您知道,是王后最好的朋友中的一位。”
“我想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经受过许多考验,”
“如果问这个人是不是您所理解的英勇的军人,我认为可以回答您是的。我听说,在拉罗舍尔的围城战中,在苏日要隘,在佩皮尼扬,战功突出,超过了他应尽的职责。”
“可是您知道吉托,我们这些可怜的大臣,我们常常除了需要勇敢的人以外,还需要其他的人。我们需要机灵的人。在以前那位红衣主教在世的时候,达尔大尼央先生是不是参与过什么阴谋,据说他又非常巧妙地从当中摆脱了出来?”
“大人,在这方面”吉托看得很清楚,红衣主教想要他谈这件事,便说道,“我不得不告诉大人,我也只知道大人从传闻中听到的那些情况。我可从来没有参与过什么阴谋,如果我有时候得到有关别人的阴谋的某种内情,因为秘密不属于我,所以大人一定会赞成我为告诉我内情的人保密的。”
马萨林摇摇头说:
“啊!我说真心话有此大臣很幸运,他们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
“大人,”吉托说,“因为那些大臣不是用同一架天平来称所有的人的,他们懂得了解打仗的事要找军人,了解有关阴谋的事要找阴谋家。您去找您提列的那个时期的某一个阴谋家吧。您会从他那儿得到您想得到的东西,自然,您得付一笔代价。”
“嘿,那还用说!”马萨林皱了一下眉头说。每当别人和他提到像吉托刚才对他说的付钱这类问题,他总会情不自禁地皱皱眉头,“会付的……如果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大人当真要我对您指出一个参与当年所有阴谋的人吗?”
“Per_Bacco!”马萨林说,他开始不耐烦了,“我特地问您这件事有一个小时了,您的头脑真是顽固。”
“有一个人,我向您保证他对您有用,只不过要他愿意开口。”
“这是我的事。”
“啊,大人!要让那些人说他们不愿说的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瞧吧!有了耐心,终于会成功的。那么,这个人是……”
“是罗什福尔伯爵。”
“罗什福尔伯爵!”
“可惜他差不多失踪有四五年了,我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怎样。”
“我,我知道,吉托,”马萨林说。
“那么,大人刚才为什么还抱怨什么都不知道呢?”
“可是,”马萨林说,“您认为罗什福尔……”
“这个人是以前的红衣主教最忠实的心腹,大人;不过,我要事先告诉您,在他身上您得花大价钱,以前的红衣主教对他的一些亲信是十分慷慨的。”
“对,对,吉托,”马萨林说,“这是一位伟大的人物,但是慷慨是他的缺点。谢谢您,吉托,我会照您的建议去做的,而且就在今天晚上。”
这时候,这两个交谈的人已经走到王宫的院子里,红衣主教对吉托挥了挥手,和他告别。接着他看见一个军官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便走到他的身边。
这个人是达尔大尼央他在等候红衣主教回来,红衣主教曾经吩咐过他这样做的。
“随我来达尔大尼央先生,”马萨林用十分温和的声音说道,“我要命令您去做一件事。”
达尔大尼央躬身行了一个礼,跟着红衣主教走上暗梯,不一会儿,他就到了当初他从这儿离开的那间书房。红衣主教在他的书桌前坐一氏拿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行字。
达尔大尼央毫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等着,很有耐心,也不显得有一丝好奇心。他己经成为一个木偶似的军人,一举一动全受到发条的操纵,百依百顺。
红衣主教折好了信,盖上他的封印。
“达尔大尼央先生,”他说,“您带着这封急件去巴士底狱,把信上提到的人带回来;您带一辆马车,一支护卫队,您要特别留心看管好犯人。”
达尔大尼央接过信,行了个军礼,用脚跟转过身去,动作完全像一个最机灵的低级军事教官一样。他走出去后不久,就听见他用单调生硬的嗓音在下命令:“四名护卫,一辆马车,我的马。”
五分钟以后,在院子的铺石地面上就响起了马车的车轮声和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