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报纸上了解到的情况就是这些,可是这已经使我很伤心了。这是闹着玩儿的吗!船沉了,朋友和助手又是这种遭遇。假如船还在,管他凶神不凶神的,我也要去救罗木。可是现在,只好等轮船开到目的地了,从那里再想办法赶回来。我和福克斯都没有钱,船开得又这么慢。

我找到船长说:“咱们能开快点吗?”

他回答说:“我倒很愿意,可是锅炉工不够,火烧不旺,只有这么点儿蒸汽。”

我考虑了一下,又征求了福克斯的意见,又休息了一天,我们就自告奋勇当上了锅炉工。报酬虽然不多,但是第一,吃饭不用掏钱了,第二,有点活儿干不闷得慌了;第三,轮船可以走快点……

我们俩开始上班了。

人家不给我们工作服,我们却只剩下这一身衣服。为了节省,我和福克斯一商量,干脆只穿裤衩工作。这样更好,因为锅炉舱里太热了。就是鞋不好办。这里满地是煤和滚烫的煤渣,不穿鞋吧,脚疼;穿鞋吧,心疼;只剩这一双皮鞋了。

不过,我们还是想出了办法,找来四只水桶,灌上凉水,结果真不错!站在水桶里,就像穿上一双套鞋,红煤碴掉进去,嘶地一声就完了。

烧锅炉这活儿,我干起来不费劲,因为以前干过。福克斯就不行了,挺吃力。他把煤填满了炉膛,煤炭烧结在一起,他就用铁铲去掏。

“喂,用铁铲能行吗?”我对他说,“得用炉钩子把它弄碎。罗木在这儿就好了!”

您猜怎么着,我背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罗木听候您的命令!”

我转身一看,我的大助手罗木从煤堆里爬出来,他瘦了,黑了,满脸胡须,但的确是他本人。我被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们拥抱在一起,福克斯还流了泪。我们三人一起清理了炉渣,坐下来,听罗木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报纸上说的情况,大部分是真实的,只有空袭和犯罪是瞎编的。哪儿来的什么空袭呀,不就是风吹过去的吗?地震停止之后,罗木下山来到城市里。他心里害怕,走在街上就东张西望,结果不论往哪几看都是警察,不论往哪儿拐都有密探……

他要是能保持镇静,也许还能悄悄地溜掉,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事件之后,他的精神太紧张了,不知不觉地越走越快,最后干脆小跑起来。

他一边跑一边向后看,他的身后跟了一溜长队:密探、宪兵、警察、孩子们、小狗、人力车、汽车……脚步声,叫嚷声,响成一片……

往哪儿跑?他只能往下,往海边跑,一直跑进煤码头,钻进煤堆里藏起来。正好我们坐的这艘船去加煤。加煤用的是抓斗和索道,抓斗到了船上自动打开。

抓斗抓煤的时候,把罗木也抓了进去。罗木清醒过来,想跳出来,可是又怕被人抓住。抓斗启动了,到了船上把煤一倒,罗木连喊一声都没来得及就掉进了煤舱。

他一摸,手脚都没受伤,出是出不去了,干脆利用这段时间好好睡上一觉。

他躺到煤堆上就睡着了,一直睡到听见我叫他的名字。

总之,这是件好事,“失利”号的人又团聚了。我们开始计划今后怎么办。

我们这班快结束了,我考虑了一下:我和福克斯上这艘船是合法的,算是遇难者。罗木就不同了,第一,他没打票,第二,他被人说成是逃犯。谁知道船长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个好人倒罢了,万一他知道底细,把罗木交给当局,那就麻烦了。所以,我对罗木说:“你还坐到煤舱里去吧,反正你也习惯了。该吃饭的时候,我们把饭端来。我们值班的时候,你再出来。咱们一起干活儿,我们也省点劲儿。这样做更安全些。”

罗木很痛快地答应了。

“就是太闷得慌了,那里面很黑,我的觉也睡足了,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罗木说。

“这好办,”我告诉他,“你可以作诗,黑暗中作诗作得更好,数数也行,数到一百万,这办法对失眠最有效了。”

“船长,可以唱歌吗?”罗木又问。

“唉,怎么说呢?我是不鼓励你干这个,不过你要是一定想唱,就自唱自听。”

不一会儿,来人换班了。罗木又回到煤舱里,我和福克斯来到甲板上。突然,接班的锅炉工像被火烫了似的跑上来。

“怎么回事?”我问。

“下边,下边煤舱里有鬼,像拉汽笛一样叫,叫的什么,听不清,”他们回答说。

我想,这准是罗木干的。

“你们等会儿,我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我对他们说。

我来到锅炉舱,可不是,这声音的确挺吓人的,也没个音调,词儿也不清楚。只有那嗓门儿,那嗓门儿……怎么形容呢?有一次我在锡兰听过大象吹号,这嗓门儿就跟那个声音差不多。

我爬进煤舱,本想批评罗木几句,可是一听歌词,知道是他又误解我的话了:我说:“自唱自听”,是叫他小声点儿,他准理解成了唱自己的经历。您听这歌词:

我是船长的大助手,来自战舰“失利”号,海上起了大风,海浪把它吞掉。

我现在无处可去,在别人船上躲藏,样子像个囚犯,坐在硬梆梆的煤堆上。

你还能说什么呢?歌词挺感人。就是“战舰”这个词,有点夸大了。“失利”号算什么战舰呀!不过,这种夸大在诗歌中还是允许的,写公文,写报告就不行了。诗歌中最重要的是好听,哪怕叫主力舰呢,也不是不行。

我还是叫住了罗木。

“罗木,我的好兄弟,你该听懂我的话。你可以唱自己的经历,但是别让其他人听见。不然,会惹麻烦的。”

罗木不唱了。他回答说:“您说的对,我没想那么多。我不再唱了,还是数数吧……”

我回到甲板,安慰那两个锅炉工说,刚才的声音是炉膛里的火在叫。

机械师也同意我的观点,说:“这种事很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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