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不想去荷兰。这个国家很小,对旅游者来说没多大意思,荷兰只有三样好东西:奶油、干酪和鲱鱼。
不言而喻,我作为一个海员,只对这第三样东西感兴趣。我决定还是拐到鹿特丹去看一眼,了解一下鲱鱼的行情。
在荷兰,好多人干的事都与鲱鱼有关:捕鲱鱼,腌鲱鱼,渍鲱鱼,鲜冻鲱鱼,还可以买活鱼放到鱼缸里。
说起这件事,实在叫人惊奇,荷兰人似乎知道某种秘密。不然的活,你就解释不了这种不公正的现象:荷兰人出海捕鱼,撒出网去一收,满满一网鲱鱼。大家当然高兴,可是你好好看看,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他们捕上来的,都是荷兰鲱鱼。
挪威人也试过,他们也是世界上有名的一流渔夫。但是,干这事就不灵,同样撒了网,收上来一看也有鲱鱼,可就是没有荷兰鲱鱼,只有挪威鲱鱼。
荷兰人捕哇,捕哇,不知捕了多少年鲱鱼,他们总能捕到各种等级的鲱鱼。当然,他们很会利用这一资源,把自己的鲱鱼卖到左邻右舍:南北非洲……
我深入研究了一下这个问题,结果绝对意外地获得一个新的重要发现,从根本上改变了我最初的航行计划。经过一系列观察,我极为精确地发现,每条鲱鱼都是鱼,但并不是每条鱼都是鲱鱼。
您要问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没有必要浪费巨额资金,没有必要把鲱鱼装进大桶,装上货船,再从船上卸下来,费这个事干吗?把鲱鱼拢成一群,就这么活着赶到目的地去不是省事得多吗?
既然每条鲱鱼都是鱼,那就是说它不会沉底。鱼不是都会游水吗,对不对?从另一角度说,即使别的什么鱼混进来,也没有关系。前面不是说了吗,并非每条鱼都是鲱鱼,也就是说,没有必要发现它、区分它、赶走它、甚至消灭它。
过去,用老办法运鲱鱼,要有大货轮,还要有很多船员,复杂的机械。现在,用新办法运鲱鱼,随便一艘比我的“失利”号还小的船就能干得了。
当然,这只是一种理论。但是,这种理论挺诱人,我决定通过实践检验一下自己的设想。刚好,我也遇到这么个机会:
有人正想往北非,往亚历山大港运一批鲱鱼。鱼已经捕好了,正准备腌起来,我把那些人劝住了。我们把鲱鱼又放回海里,拢成一群,我和罗木升起帆,就上路了。罗木掌舵,我坐在船头上,靠着船首斜桅,还拿了一根长鞭子,一发现有别的鱼游过来,我就抽它一鞭子,抽它一鞭子!
您猜怎么着,结果还真不错:我们的鲱鱼游得挺好,没有一条沉底,而且还游得挺快,我们勉强才跟得上,并且没有一条杂鱼混进来。一个白天就这样过去了,什么事也没发生。到了夜里,我觉得有点费劲:眼睛都看累了,不够用了,而更困难的,是没有工夫睡觉。一个人管鲱鱼,另一个人勉强硬撑着掌舵。这样下去,一天两天还可以,努努力总能对付,可是路途很长,前面还有大洋,还有热带地区……总之,我觉得,我们应付不了了,事情要糟糕。
我分析了一下情况,决定再雇一个人,雇个水手。刚好,现在这地方挺合适:当时,我们已经进入英吉利海峡,旁边就是法国,那里有个加里港,而加里港里总是挤满待业的水手。木工,水手长,一级舵手,随便你挑。我没有多想就把船开近海岸,停在一个港湾里,叫了一条交通艇,派罗木上岸去招个水手来。
当然,在这个问题上我犯了个错误:挑选船员是项非常严肃、责任重大的事。罗木虽然是个好小伙儿,但是他太年轻,缺乏经验。我本该亲自去干这件事,不过话说回来,船上的事也不轻松,一点儿也不敢松懈。运送活鲱鱼,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件没人干过的事。像所有史无前例的事一样,这里面有它特殊的难处,两只眼睛得紧盯着,你走开了,稍一不留神,鱼群就可能跑散。那时候,损失你赔不起,还得臭名远扬,而最主要的是,你将断送了这件美好、有益的创举。
您当然懂得这种事的规律:第一次办不好,第二次就没人相信你,连试都不会让你再试了。
唉,算了吧。我打发走罗木,把椅子搬到了甲板上,坐下来。我一只眼睛读书,另一只眼睛不时地看一看鲱鱼。鱼儿就在大海里放养着,它们撒着欢儿,身上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傍晚,罗木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水手。
我看了看,小伙子看上去还不错,不很年轻,也不算老,个头儿是有点矮,但一眼就看得出来,是个活泼调皮的性格,一脸大胡子跟海盗一个样。唯一不同的是,听人说,海盗大都是红头发,红胡子,而这个人是典型的黑头发。这个人有文化,不吸烟,穿戴得整整齐齐,懂得四种语言:英语、德语、法语和俄语,这一点是罗木最羡慕的。因为这时候,真是罪过,他把英语又给忘了。新水手的名字有点怪,叫福克斯。不过名字这玩艺儿,总是可以改的。何况罗木还咬着我的耳朵小声说了一句:这个福克斯不是水手,而是个宝贝,他看海图看得棒极了。
既然是这样,我就完全放心了:既然会看海图,就是说他是个海员,就是说他可以掌舵,也就是说,必要的时候可以让他单独值班。
总之,我同意了。我给福克斯注了册,给他讲解了一下职责,让罗木领他下舱安顿铺位。然后,我们又升起帆,调过头,继续向前航行了。
不瞒您说,多亏我又雇了个人。在这之前,我们一直走得挺顺利,一路上都是顺风。现在突然遇上了迎头风。要在别的时候,我保准会保存力量,找个海湾停下,或者就地抛锚。可是现在就没法子了,您也知道,还有鲱鱼呢。鲱鱼可不怕风,它们跟没事似的照样全速前进。这就是说,我们必须得跟上。只好走“之”字形了。我吹了声口哨,把全体船员都叫上甲板。罗木去照看鲱鱼,我亲自掌舵,加大了速度。
我发出口令:“准备转弯!”
我一看,这个福克斯像根蜡烛一样戳在那儿,两手揣在裤兜里,美滋滋地望着船帆。
这回,我直截了当地对他喊道:“福克斯,把主帆升高点!”
他打了个冷战,惊慌失措地看了看我,接着就拿起甲板上的东西,什么救生圈、备用绳索、防水灯,往货舱里面塞。弯儿当然没转成,错过了机会……
“住手!”我又喊了一声。
结果,他又把那些玩艺儿从舱里拖出来,放在船舷边上。
好哇,真是找了个好水手呀!什么都不懂!我这个人平时脾气最好了,这时候也忍不住发起火来:“喂,福克斯,他妈的!你算哪门子水手?”
“我,我本来就不是水手,我不过是在自己的行当上搁浅了,朋友们劝我换条路子……”福克斯回答。
“得啦,”我打断他的话,“罗木不是说,你会识海图吗?”
“唉,他弄错了。我哪里识海图,我是说我会打牌。要说打牌,那可是咱的本行,咱的饭碗。不是吹牛,论打牌,咱可算得上高手。”
我给气得一屁股坐在甲板上。
您说说,我拿他有什么办法呢?
送他回岸上去?又得耽误一昼夜时间。风越吹越猛,眼看要起风暴,弄不好鲱鱼就得跑散。不送走他吧,带着这么个累赘,也真够烦人的:他不光听不懂海上这些口令,连船上这些用具都不认得。我真有点慌神了。
就在这时候,我脑子里猛地冒出个好主意。您知道,我自己也爱玩牌,有了空闲也经常摆弄牌,我的船上就有一副木头制的牌。我赶快在每个用具上绑上一块牌,然后又把船对准迎风方向,准备再来一次机动。
“准备转弯!解开红桃三,拉紧黑桃钩儿,卷起梅花十……”
您猜怎么着,这个弯转得极为成功。这个福克斯,玩牌还真有两下子,这么黑的天,居然把牌识得个一清二楚。
我们就这么着继续往前走,不断地做着之字形运动。风吹得更猛了。风,我倒是不怕,就是那些鲱鱼叫我不放心。谁知道它们是否经受得了这种天气呢?我并没有急事,货也不急,何必冒险呢?我决定还是找个港口避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