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每个部都是不准妇女入内的小城;但其中有的是谰言妄语,明枪暗箭,仿佛照样挤满了女人。经过了三年,玛奈弗先生的地位是揭穿了,亮出来了,司里科里都在问:“科凯的缺,玛奈弗补得上补不上呢?”正如从前国会里纷纷议论:

“王太子的优俸法案通得过通不过呢?”

大家留意人事处的动静,把于洛男爵署里的一切都细细推敲。精明的参议官,把由于提升玛奈弗升级而被挤掉的人早已拉拢好;那是一个极会办事的人,男爵告诉他,只要他肯代做玛奈弗的工作,将来一定可以补缺,玛奈弗是行将就木的人了。所以那个公务员也在暗中帮玛奈弗活动。

于洛穿过等满了人的会客室,瞥见玛奈弗愣着那张苍白的脸坐在一角。他第一个就把玛奈弗叫了进去。

“你有什么要求,朋友?”男爵藏起了心中的不安。

“署长,各科的同事都在笑我,因为人事处长今天请了病假,出门一个月。等一个月,这意思还不明白吗?你使我的敌人把我打哈哈,铜鼓给人家敲一边已经够了;两边敲的话,署长,是会敲破的。”

“亲爱的玛奈弗,一个人要万分耐心才能达到目的。你即使能够升科长,也要等两个月以后。我自己要巩固地位的时候,怎么能要求一桩教大众起哄的事?”

“你下了台,我永远升不成科长了,”玛奈弗冷冷的说,“你得把我提升,反正是这么回事。”

“照你说,我得为了你牺牲?”

“要不然,我对你太失望了。”

“你太玛奈弗脾气了,玛奈弗先生!……”男爵站起来,指着门叫他出去。

“我给您请安,男爵,”玛奈弗恭恭敬敬回答。

“混账透了!”男爵对自己说,“竟象限时限刻的逼债,拿封门来威吓。”

两小时以后,男爵刚好对克洛德·维尼翁嘱托完毕,请他上司法部,探听一下管辖若安·斐歇尔的司法当局的情形,兰娜却推开署长室的门,送进一封信,说立等回音。

“派兰娜到这儿来!”男爵心里想,“瓦莱丽简直疯了,她要牵累我们大家,连该死的玛奈弗的升级都要弄糟了!”

他送走了部长的私人秘书,拆开信来:

啊!朋友,你不知道我刚才受到怎样的欺侮!固然你给了我三年幸福,这一下我可付足了代价!他从办公室回来暴跳如雷,简直教人发抖。平时他已经丑恶万分,今天更是象魔鬼一样。他咬牙切齿恐吓我说,如果我再让你来,他就永远钉着我。可怜的朋友,从此我不能再招待你了。你看我的眼泪呀,信纸都湿透了!你还看得清我的字吗,亲爱的埃克托?啊,我有了你的心,身上又有了你一块肉,却不能再看见你,要跟你断绝,那不要了我的命吗?你得想到咱们的小埃克托!别丢掉我啊;可是你,千万不能为了玛奈弗玷污你的声名,不能对他的威胁让步!啊,我现在对你的爱情是我从来未有的!你为你的瓦莱丽所作的牺牲,我都回想起来,她不会,永远不会忘恩负义的,你是、永远是、我唯一的丈夫。我曾经要求你为几个月后出世的小埃克托,存一笔利息一千二百法郎的款子,现在这件事不用提啦……我不愿意你再花一个钱。再说,我的财产也永远是你的。

啊!如果你爱我象我爱你一样,埃克托,你就得告老,我们把彼此的家庭、烦恼、藏着多少仇恨的家属,统统丢开,和李斯贝特一同住到一个美丽的地方去,例如布列塔尼,要是你喜欢。在那边,我们闭门谢客,与世隔绝,可以快快活活的过日子。你的养老金,加上我名下所有的一切,足够应付的了。你近来变得嫉妒了,好吧,那时你的瓦莱丽只陪埃克托一个人了,你不用再象上回那样怄气了。我永远只有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是我们的,我向你保证,亲爱的老军人。真的,你万万想不到我气成什么样子,因为你想不到他怎样对我,对你的瓦莱丽说了多少下流话,我不能玷污笔墨告诉你:身为蒙柯奈的女儿,这种话我一辈子都不应该听到一句。噢!他大发兽性,把我当做了你,百般作践,我恨不得有你在场好治他一治。我父亲在的话,一定会把这个混蛋一刀两段;而我,我只能象一个女人所能做到的:拚命的爱你。所以,我的爱人,在我现在这种悲痛的情形之下,我无论如何丢不下你。是的!我要偷偷的看你,天天看你!我们女人是这样的,你恨他,我也跟着恨他了。我求你,要是你爱我,千万不要升他做科长,让他到死只做一个副科长!……此刻我心绪已乱,他的咒骂还在我耳边。贝特本想离开我的,看我可怜,答应再留几天。我的心肝,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只想一走了事。我素来喜欢乡下,或是布列塔尼,或是西南几省,随你挑,只要我能够自由自在的爱你。可怜的宝贝,我也替你叫苦!因为你只能回到你的老伴身边,去看她的哭哭啼啼;想来那魔鬼也对你说过,他要日夜守着我;他还提起警察局呢!你千万不要来!我知道,他要拿我当敲诈的工具时,什么事都做得出的。所以我想把你对我慷慨的赠与一齐还给你。啊!我的埃克托,我可能卖弄风骚,使你觉得轻佻,可是你还没有认识你的瓦莱丽;她喜欢磨你,但是她爱你,在多少人中只爱着你。你来看你的小姨是没有人能阻止的,让我跟她商量我们相会的办法。我的好宝贝,求你写一个字条来安慰安慰我,既然你自己不能来……(噢!要是我能把你留在咱们的便榻上,要我牺牲一只手都是愿意的。)有你一封信等于有了一道护身符;请你写几个字给我,表现一下你高尚的心胸,我过后把信还给你,因为我们必须谨慎小心,他到处乱翻,我没处隐藏你的信。总之,你得安慰你的瓦莱丽,你的妻,你的孩子的母亲。唉,天天看到你的人,竟不得不跟你写信!所以我对贝特说:过去我真不知道自己的幸福。好宝贝,我多爱你,希望你多多爱我。

你的、瓦莱丽。

“哎哟,多少眼泪!……”男爵看完了信对自己说,“她的签名都看不清了。”——“她怎么啦?”他问兰娜。

“太太在床上抽搐,大发肝阳,简直缩做了一团,那是写完信才发作的。噢!她哭呀哭呀……先生叫骂的声音在楼梯上都听得见。”

男爵慌慌忙忙,拿起公事信笺写了下面一封信:

你放心吧,我的天使,他到死只能当一个副科长!你的主意妙极,咱们可以离开巴黎,带着咱们的小埃克托快快活活的过日子。我准定告老,可以在什么路局内找一个好差事。啊!可爱的朋友,你的信使我返老还童!噢!我要从头做起,你等着瞧吧,我要给咱们的孩子挣一份家业。你的信比新爱洛伊丝还要热烈百倍,我读了之后意发生了奇迹:我本以为对你的爱情已经达到最高峰,现在才觉得我更爱你了。今晚上你可以在贝特那边看到你的永远的、埃克托。

兰娜把回信带走了,这是男爵写给他可爱的朋友的第一封信!这样紧张的情绪,跟正在远远酝酿的风波恰好成为一个对比。但那时男爵满以为叔岳若安·斐歇尔所受的威胁业已解除,只牵挂自己的亏空问题了。

拿破仑党人的特性之一是信仰武力,认为武官总在文官之上。阿尔及利亚既是陆军部的势力范围,于洛当然不把检察官放在心上。一个人总改不了过去的习气。当年帝国治下各大城市的首长、省长、那些外省的小皇帝,对过境的禁卫军都是远道迎送,趋奉惟恐不及的;试问一个禁卫军的长官,怎么能忘了这些亲身经历的威风?

四点半,男爵径自奔到玛奈弗太太家;上楼的时候象青年人一样心儿乱跳,老问着自己:“我看得到她吗?看不到她吗?”早上自己家中的一幕,太太跪在他脚下的情景,他哪里还想得起?瓦莱丽的信,藏在一只薄薄的皮夹中间揣在怀里,从此不离身的了,那封信岂非证明他比一个风流后生更受人疼爱吗?打过了铃,倒霉的男爵听见玛奈弗的拖鞋声,和痨病鬼一连串的咳嗽声。玛奈弗一开门,摆好姿势,指着楼梯,跟早上男爵指着办公室的门一模一样。他说:

“你太于洛脾气了,于洛先生!……”

男爵还想望里走,玛奈弗却从袋里掏出一支手枪,把子弹上了膛。

“参议官先生,一个人象我这样下贱的时候,你认为我下贱是不是?——出卖名誉的价钱不能全部收足,他是不怕进监牢做苦役的。你愿意打架,好吧,咱们来拚一拚,随时随地都可以。不准再来,不准你进这扇门:我已经把你我的情形报告了警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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