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的两个人物在那张绿色长椅上相会以后,过了大约一星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十点半左右,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芙娜.普季岑娜出门拜会朋友后回家,神情忧郁,落落寡欢,若有所思.
有这么一类人,很难寥寥数笔,一语破的,把他们最典型和最富特征的形象,一下子整个描述出来,人们通常把这类人叫做“普通人”.“大多数”,而这种人也确实构成任何社会的绝大多数.作家们在写自己的长篇小说和中篇小说时,大部分总是极力选取几个社会典型,形象地和艺术地描写他们……这些典型很少完整地在现实中遇到,虽然如此,他们却几乎比现实本身还现实.波德科辽辛(果戈理喜剧《婚事》中的主人公.)作为一个典型,似乎夸张了些,但决不是向壁虚构,无中生有.有许多聪明人读了果戈理的剧本后,知道了波德科辽辛其人,居然立刻发现,有数十名乃至数百名他们的亲朋好友,酷似波德科辽辛.他们在阅读果戈理的剧本之前就知道,这些亲朋好友跟波德科辽辛一模一样,只是当时还不知道这些人叫波德科辽辛.现实生活中新郎在举行婚礼前跳窗逃跑的,实属罕见,因为这样做,别的姑且不论,跳窗总也不大方便吧;话虽这么说,又有多少新郎,甚至都是些正人君子和聪明人,在结婚前,在内心深处也不由得自认为是波德科辽辛.同时也不是所有的丈夫都会动辄喊叫:“Tu_l,as_voulu,George_Dandin!”(法语:“你自找的,乔治.唐丹”.源出莫里哀的喜剧《乔治.唐丹》.)但是,上帝,全世界的丈夫,在度过他们的蜜月以后,谁知道,也许就在他们结婚后的第二天,就会成百万次.上亿次地从心中发出这样的呼喊呢.
总之,我们大可不必俨乎其然地作什么说明,我们要说的只是,在现实生活中,这类人的典型性似乎被水冲淡了,然而所有这些乔治.唐丹和波德科辽辛之流是确实存在的,而且每个人都在我们面前川流不息地跑来跑去,不过其浓度似乎略稀罢了.最后,为了更充分地说明事实真相,还必须补充一点,即与莫里哀塑造的典型完全一样的乔治.唐丹,虽然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多见,但还是完全可以遇到的.话说到这里,我们也可以就此结束我们的这番议论了,因为它开始变得有点像杂志上的评论了.虽然如此,我们还是有个问题没有解决:一个小说家应该怎样来处理平凡的.完全“普通”的人呢?怎样把他们展现在读者面前,才能使他们多多少少引起读者的兴趣呢?决不能在小说里完全忽略他们,因为这些平凡人物,而且其中的大多数,在平常一应事件的相互关系中,常常是一个不可缺少的环节:忽略他们的存在,就会破坏真实感.让小说里充满典型,或者为了引起读者兴趣,让小说里充满一些千奇百怪,闻所去闻.见所未见的人物,也可能失真,而且也许反而使人感到乏味.我看,一个作家应该极力在平凡中去寻找既有趣味,又富有教育意义的情调.比如说,某些平凡人的本质,就在于他们永远不变的平凡性,或者更有甚者,尽管这些人作出了非凡的努力,变着法儿想要离开平凡和因循守旧的轨道,可是到头来还是依然故我,永远不变地依旧抱残守缺……这样一来,这种人物倒也取得某种甚至别具一格的典型性……平凡的典型,尽管平凡,但又不甘心于它固有的平凡,变着法儿想要标新立异,独树一帜,但是,想要独树一帜,又没有做到这点的丝毫本领.
属于这类“普通”或者“平凡”人的,就有本书中的几个人物,对于他们,迄今(我已经意识到这点)还未向读者交代清楚.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芙娜.普季岑娜.她的丈夫普季岑君,以及她的哥哥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就是这样的人.
诚然,没有比做这种人更让人懊丧的了,比如说,虽然很富有,出身也不坏,再加仪表不俗,受的教养也不坏,也不蠢,甚至还很善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