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呀,她可真是个圣女。”若安娜又说了一遍。

“那是品性,她总是干活。把一切都收拾得整整齐齐以前我从来不出门。我的天,她总是不满意。那天,她自己熨起衣服来了……我正要出门,又马上把帽子摘下来,不让她动手,喂,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没有什么事可操心,没有孩子……什么都不缺少……”

她停住嘴,心满意足地端详着自己的脚。

“我也挺……”她往椅背上一靠。

若安娜又哼起小曲儿。她不想惹事。可是最近她觉得“一切都离了谱”,儒莉安娜整天往街上跑,或者躲在屋里干自己的活儿,毫不在意,让一切听天由命。可怜的夫人却扫地、熨衣服,越来越瘦。这里面定有文章。可是,她去问她的彼得,彼得拈了拈小胡子,慢声细语地对她说:

“她们俩和好了嘛!你只管自己享受吧,别理会她们的闲事。这家不错,好好利用吧!”

但是,若安娜“内心里”越来越厌恶儒莉安娜,憎恨她的穿戴,憎恨她屋里的豪华,憎恨她天天出去逛街,憎恨她那副女主人的神气。然而,若安娜并不拒绝替她干活,因为可以得到夫人的礼物。一句话,讨厌她!若安娜聊以自慰的是,她用手指轻轻弹了弹那个瘦女人的脑袋,就把她弹得态度软下来。要紧的是利用这个家的好处,彼得说得对……

确实,现在儒莉安娜肆无忌惮了。“衣服风波”之后,她着实害怕了,因为要是闹出事来,她就会失去“地位”。一连几天她没有出去,并且小心谨慎。可是,看到露依莎忍气吞声,马上又随心所欲,狂热地追求起享受,以向女主人报复取乐了。她出去逛街,关在自己房间做衣服,让“小泼妇”自己去收拾整理吧。在若热面前,她还算收敛:怕他。哼,只要他一出去,扬眉吐气,有时候她正在扫地或者整理房间,听见关大门的声音,马上扔下扫帚或者熨斗,吊儿浪当起来。有“小泼妇”,让她去干完吧!

露依莎却每况愈下:有时候突然莫名其妙地发烧,并且日见消瘦,她忧郁的心情折磨着若热。

她解释说,只不过是神经衰弱。

“塞巴斯蒂昂,这是怎么回事?”若热焦急地问。他记得露依莎的母亲是死于心脏病的。这还了得!

通过厨娘和若安娜姨妈,街上都知道工程师的妻子“病着”。若安娜姨妈发誓赌咒说是得了“绦虫”,因为像露依莎那样应有尽有、有个像天使一样的丈夫,舒适的房屋家具,却一天天无精打采,萎靡不振……是绦虫!只能是绦虫!每天都提醒塞巴斯蒂昂说,应当差人去珐马利康新村去请那个人,那个人有专治绦虫的药。

保拉的解释不同。

“脑袋出了问题。”他皱皱眉头,一副深沉的样子,“埃列娜太太,你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吗?是头脑里装的书太多了。我看她从早到晚书不离手,读了一本小说又读一本……这不,读出毛病了!”

一天,露依莎莫名其妙地突然晕倒了,苏醒过来以后非常虚弱,几乎量不到脉搏。若热马上去叫朱里昂,却发现他心神不定,因为招聘考核第二天就要举行,他“感到心里发慌”。

一路上,朱里昂非常激动,不停嘴地谈他的论文,说主持考核的人丑闻百出,要是不公正他要闹个天翻地覆——现在他后悔没有“多找些大人物推荐”!

为露依莎作了检查之后,他气势汹汹地对若热说:

“一点事儿都没有,为这点小病就把我叫来了?她贫血,可我们全都贫血呀。让她散散步,散散心……放松放松,多吃铁质……在脊椎部位敷凉水,多敷凉水。”

已经5点钟了,若热请他留下吃晚饭。整个下午他都滔滔不绝地抨击这个国家,诅咒医学界,破口大骂他的竞争对手,一根接一根地拼命抽若热的雪茄烟。

露依莎开始服补充铁质的药物,但不肯出去散心:穿衣服,她觉得累;看戏,她心烦……并且,只要一看到若热为她的健康状况担心,她便佯装有力气,佯装欢乐,佯装情绪不错,而这种努力又使她的身体更加虚弱。

“我们到郊区走走,你愿意吗?”看到她如此萎靡不振,若热心急如焚。

她恐怕可能出现什么麻烦,不肯同意。她说,感到没有力气,有什么地方比家里舒服呢?再说,还要花钱,种种不便……

一天上午,若热出其不意地回到家里,看见她穿着室内长袍,裹着块头巾,正在可怜巴巴地扫地。

他站在门口,惊呆了:

“你在干什么呀?扫地?”

她脸涨得鲜红,扔下扫帚,过去拥抱若热。

“我无事可做……有了扫地的怪癖……心里烦躁,这是个锻炼,对我身体有好处。”

晚上,若热把露依莎“故意劳累的愚蠢做法”告诉了塞巴斯蒂昂。

“夫人,像你这样虚弱的人……”塞巴斯蒂昂忧心忡忡地说。

没什么!她说,觉得比以前好了,好多了……

然而,这天晚上她只顾弯着腰打毛衣,几乎没有说话。偶尔抬起头来,目光中带着疲倦和忧伤,默默一笑,更显凄凉。

她请塞巴斯蒂昂弹一段莫扎特的“安魂曲”,觉得这乐曲太美了!希望她死的时候能在教堂为她唱……

若热火了。为什么说这些可笑的事?怪癖!

“可是,照你说,我不会死?”

“好,你死吧,让我们安生安生!”若热气冲冲地说。

“多好的丈夫呀!”她朝塞巴斯蒂昂微微一笑,把毛衣放在腿上,请他弹一曲“非洲十六拍”。她用双手支着头静静地听着:那神奇而甜蜜的声音进入她的灵魂,仿佛向她发出呼唤,似乎带着她挣脱了尘世的一切熙攘,来到一个荒无人烟的海滩,大海悲伤,月光清冷——她的灵魂离开了可悲的肉体,任凭带咸味的海风吹拂,在灌木中倘祥,在波光中颤抖……

露依莎垂头丧气、神情忧郁,使若热大为恼火:

“喂,塞巴斯蒂昂,请你弹几首欢快的西班牙舞曲吧,‘蓝胡子’、‘木刻王子’,什么都行!不然的话,要是你们想沉闷、忧郁,那我先唱一首礼拜堂古祷歌!”

说完,他悲怆地唱起来:

末日,那一天,世界化为灰烬……

露依莎笑了:

“看你疯成什么样子了!我连难过都不行……”

“行!”若热叫道,“可是,难过得美一点,难过得完整一点!”他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唱起了“降福经”!

“若热,邻居们一定会以为我们疯了!”露依莎说。

“对,我们真的疯了!”他走进书房,呼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塞巴斯蒂昂又弹了几个节拍,转过脸低声对她说: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如此忧伤?”

露依莎抬眼看了看塞巴斯蒂昂:那张脸善良、友好、亲切;或许一时忍不住内心的苦痛,把一切都讲给他听,但若热从书房出来了。

她微微一笑,耸耸肩膀,又慢慢低下头打毛衣了。

星期天晚上,在客厅谈话的时候,朱里昂讲了他报名应聘的情况。总的说来他很高兴:他谈了两个小时,用词准确,头脑清醒。

费格雷多博士对他说:“用语应当更温和一点……”

“那些文人呀!”朱里昂耸耸肩膀,轻蔑地说,“谈论踝骨,不到5分钟就说起‘春天百花盛开’和‘人类文明之光’!”

“葡萄牙人有玩弄词藻的癖好……”若热说。

这时候,儒莉安娜拿着一封信走进客厅。

“噢,是顾问的信?”

大家都显出不安的神情。不过亚卡西奥在信上只是说,请诸位原谅他不能像前一天答应的那样来分享露依莎夫人的好茶,因为工作紧迫,只得伏案,请代他向塞巴斯蒂昂和朱里昂问候,向和蔼可亲的费里西达德夫人致以热诚的敬意。

热血涌上心头,杰出的夫人涨红了脸。她呼吸急促,神色大变,一连换了两次椅于,又在琴键上弹了几下《奥菲瑟珍珠》,终于按捺不住,低声请露依莎“到卧室去一下”,她“有个秘密要说……”

两个人刚一进屋,她就把门关上:

“你觉得他的信怎么样?”

“祝贺你!”露依莎笑着说。

“奇迹!”费里西达德太太叫道,“显灵了!”接着压低声音,“我已经打发那人去了,就是我对你说过的那个高乔人。”

露依莎没有明白。

“就是那个图伊人,找会巫术的女人了,带去了我的照片和他的照片。已经走了一星期了:现在肯定把针扎到他心里了……”

“什么针?”露依莎还是摸不着头脑。

她们站在梳妆台前。费里西达德太太用神秘的口气说:

“那女人用蜡做一个心脏,贴到顾问的相片上,在一个星期里天天半夜里用她自己做的魔针刺那蜡心,并且口中念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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