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赖!”她想着巴济里奥,低声骂道。

也许他没有当天回信!继续等待,但已经心情沉重,没有什么指望了。没有!又一个上午,一连几个上午,卑鄙的东西!

于是,她产生了买彩票的念头——因为不知不觉地产生了这个必然的希望。头一次出门就买了几张。尽管她既非教徒也不迷信,但还是把彩票放在卧室里柜橱上的圣。维森特。保罗圣徒像的底坐下面。

“反正什么也不会失去!”她每天拿出来仔细观看,把数字加起来看是不是等于九,不是九就不能赢,或者看是不是偶数,偶数是吉兆!

每天和圣像打交道使她认为上天会出人意料地保护她,她许下愿,如果彩票中了,她就做五十次弥撒!……

彩票全都落了空——她完全绝望了,心灰意懒,一天天混日子,几乎感到是一种自在,往往不起床,不穿衣服,希望早点死去,贪婪地读报纸上关于自杀、倒闭和灾难的消息聊以自慰——不仅仅她一个人遭受痛苦,本市、她的周围都在苦难中挣扎。

有时候突然感到一阵害怕,于是再次决心向塞巴斯蒂昂“敞开谈谈”;随后又想,最好还是给他写封信,可是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没有胆量,最后重新陷入惰性之中,心里想:“明天,明天再说……”

独自一人在卧室的时候,偶尔走到窗前,就开始猜想“邻居们知道了会说些什么”!谴责她?为她叹息?他们会说:“太不要脸了?”会说:“真可怜?”她以近乎张惶失措的目光看着保拉在街上走来走去/看着煤炭店胖胖的老板娘那副少见多怪的神气;看着阿泽维多家的三个姑娘在窗帘后面嘀嘀咕咕!仿佛他们都在喊叫:“当初我们说对了!当初我们说对了!”太倒霉了!或者突然看见若热气得面目狰狞,手里拿着那几封信,她蜷缩起身体,像是准备挨他愤怒的拳头。

然而,折磨得她最厉害的倒是儒莉安娜的平静——那女人哼着小曲儿打扫、穿着白围裙伺候她。她究竟想干什么?在策划什么?有时候一股怒火涌上心头,要是她身强力壮又有勇气的话,一定会扑过去掐住对方的脖子,从她手里夺回那几封信!可是,可怜的她只不过是一只“小苍蝇”!

正是在这样一个上午,儒莉安娜走进卧室,胳膊上搭着那件黑色绸子连衣裙。她把裙子铺在双人沙发上,指给露依莎,裙子下方最后一个褶皱处撕了一个大口子,似乎是被钉子划破的;她问夫人是不是想送到裁缝店去修一修。

露依莎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上午在“天堂”跟巴济里奥玩的时候撕破的!

“不难修补。”儒莉安娜用手掌轻轻抚摸着绸子,动作很慢,充满爱怜。

露依莎看了看,稍加犹豫:

“这衣服也不算新了……你看,你留着穿吧!”

儒莉安娜颤抖了一下,涨红了脸,叫道:

“哎呀,夫人!非常感谢!多好的礼物呀!非常感谢,夫人!真的……”她的声音变了调。

她小心翼翼地把裙子搭到胳膊上,朝厨房跑去。露依莎蹑手蹑脚地跟过去,听见她激动地说:

“多贵重的礼物呀!再好不过了。还是新的!贵重的绸料!”她把裙子下摆在地上拖了几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一直羡慕这件衣服,现在真的到手了,这是“她的”绸子连衣裙!“若安娜太太,夫人心眼太好了,是个天使”

﹏露依莎回到卧室,心花怒放;仿佛一个人在旷夜迷了路,夜色茫茫,突然看见远方有从窗户里射出的灯光!她得救了!只要送给她礼物,让她心满意足!她马上开始想还可以送些什么,要逐渐送:那件绛紫色连衣裙,内衣,旧室内长袍,一副手镯!

两夭以后——是个星期天——她收到若热的电报:“明天从卡里加多出发。6点乘波尔图火车到达。”出人意外!他终于要回来了!

她年轻,情意缠绵,在最初的一刻,爱情和欲望的冲动传遍了全身,驱散了一切恐惧和不安。若热凌晨到,她还躺在床上——她已经想到头一个亲吻的欢愉!……

她走过去照照镜子:稍微消瘦了一些,也许脸上带点疲劳……若热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眼前,皮肤晒黑了,两只眼睛温柔可亲,头发鬈曲!奇怪!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见到他,于是马上为他忙碌起来:书房整理好了吗?他一定想洗个温水澡,必须给大澡盆烧水!……

她走来走去,哼着小曲儿,眼睛里露出激动的光芒。

突然听见儒莉安娜在走廊里说话的声音,她颤抖了一下。这个女人要干什么?至少该让她在头几天安安静静地享受享受苦热回来的欢乐吧!……她壮壮胆子,喊了她一声。

儒莉安娜拿着绸子连衣裙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夫人,有什么事吩咐吗?”

“若热先生明天回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感到吃惊,心脏激烈地跳动。

“啊!”儒莉安娜说,“好啊,夫人!”

说完就要出去。

“儒莉安娜!”露依莎的声音都变了。

对方转过身,很是诧异。

露依莎轻轻拍着手,像是在乞求:

“你至少在头几天……我一定想办法,请你相信!……”

儒莉安娜马上说:

“哎呀。夫人!我不想扫任何人的兴。我想的只不过是老了以后的一日三餐。从我嘴里绝不会说出伤害任何人的话。我只求夫人,如果有意的话,如果想帮帮我……”

“这没问题……你想要什么……”

“你可以相信,这张嘴……”她用手指捂住嘴。

露依莎太高兴了!一连几天,几个星期和“她的”若热在一起,不受任何折磨!她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享受着急于见到他的惬意。

奇怪的是,她似乎觉得更爱若热了!……以后再想一想、看一看,给儒莉安娜一些别的礼物,还可以逐渐和塞巴斯蒂昂说……她几乎感到很幸福。

下午,儒莉安娜满脸堆笑地走过来说:

“若安娜出去了,今天是她的休息日,可是我也有急事,要出去!要是夫人不嫌一个人呆在家里……”

“不!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有什么关系?去吧,去吧!”

不一会儿,她就听见走廊里的脚步声,接着是关大门的响声。

这时候,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突然冒出来,心头一亮:到她的房间,翻她的大木箱,偷出那几封信!

露依莎看着她在路口转了弯,马上走上阁楼,走得很慢,心跳得厉害。儒莉安娜房间的门开着;闻到一股霉烂、老鼠和脏衣服的气味,她感到恶心;下午,天色转暗,小窗口透进一缕凄惨的光线;下边,大木箱就靠墙边放着!木箱一定锁上了!她跪下去取她的钥匙包……感到有点害臊——要是找到那几封信,这算得了什么!这一线希望像酒精饮料一样,使她胆大包天。她一把一把地试验钥匙;手不停地颤抖;突然,锁子吱扭一声,开了!她掀起盖子,信也许就在这里!

她以女人特有的细心一件一件把东西拿出来,放到床垫上:一件麻布连衣裙;一把用粉连纸包着的带金色图案的折扇;紫色和蓝色的饰带已经熨得平平整整;一个玫瑰色缎子针垫,上面用手工绣上了一颗心;两小瓶香水还没有打开,瓶子上贴着玫瑰花剪纸;旧报纸包着三双靴子;几件内衣散发出木头和番苹果叶的气味;两件汗衫中间有一摞用布条捆起来的信……没有一封是她的!也没有一封是巴济里奥的!

信纸已经泛黄,字体难以辨认,显然是出自乡里人手笔!让人生气!

她站起身,两只胳膊伤心地垂下,望着空空的大木箱。

一个阴影突然从小窗口闪过,她吓得哆嗦了一下。原来是一只猫迈着轻轻的步子在屋顶上蹓跶。——她把衣服照原样叠好放进木箱,锁上。刚要走,想到要在桌子抽屉和枕头下面找一找。什么也没有!

她失去了耐心!但是,在希望耗尽之前不肯罢休;她把床罩扯开,翻了翻草垫,抖了抖旧靴子,在屋角翻了翻……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门铃突然响起来。她跑下去。大吃一惊,原来是费里西达德太太!

“是你呀!身体怎么样?进来吧。”

“好多了!”她在走廊上就讲起来,说头一天离开了附体神庙,脚有时候还不太好,但是,感谢上帝,总算得救了!非常感谢,这是她头一次出门拜访!

两个人走进屋里,天渐渐黑下来,露依莎点上蜡烛。

“你看我怎么样?”费里西达德太太站到她面前,问道。

“脸色稍微苍白了一点。”

哎呀,受了多少罪呀!她撩起裙子,让露依莎看穿着一双大鞋的脚,还非让她摸摸不可……不过有一点值得欣慰:整个里斯本都去看望她!感谢上帝!整个里斯本,里斯本所有有身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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