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巴斯蒂昂显得更加高大,更加威严,在露依莎看来,他的目光从来不曾这样直视过,他的胡子从来不曾这样严厉过。
“怎么样?有什么需要吗?”谈了几句阿尔马达的情况和天气之后,他问道。
露依莎难以控制心中的怯懦,立刻回答说:
“因为若热!”
“我敢打赌,近来没有给你写信吧?”
“没有写。”
“他也好长时间没有给我写信了。”随后微微一笑,“可是,今天我收到他‘批发’给我的两封信。”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摞纸,翻着找那两封信。露依莎坐到沙发上看着他,心咚咚地跳着,指甲急不可耐地抓着沙发布。
“真的,”塞巴斯蒂昂一边翻弄着乱七八糟的纸一边说,“我同时收到了两封,说要回来,还说在那里生活索然无味……”她递给露依莎一封,“你可以看看。”
露依莎打开信,刚开始读,塞巴斯蒂昂就慌忙伸出手:
“对不起,不是这封!”
“不,让我看看……”
“这封信没有什么内容,只谈生意的事……”
“不,我想看看!”
塞巴斯蒂昂坐在椅子边上,捋着胡子,望着她,非常不安。露依莎突然把眉头一皱:
“什么?”越往下看,露依莎脸上惊讶和恼火的表情越明显,“真的,……”
“都是胡说八道!都是胡说八道!”塞巴斯蒂昂满脸通红,嗫嚅着说。
这时候,露依莎高声念起来,念得很慢:
“我的朋友塞巴斯蒂昂,告诉你,我在这里干了一番伟业。对方倒也称不上什么公主,因为只不过是烟草店老板的妻子。她似乎因为鄙人燃起了最不纯洁的欲火。愿上帝饶恕我,我怀疑几支劣等雪茄的区区几分钱就能把我打动,让她的丈夫——颇有尊严的卡洛斯——既失去幸福又毁掉店铺。”
“太有趣了!”露依莎怒气冲冲,但声音很低。
“我担心我重蹈圣经上蒲迪发的妻子那件事情的覆辙。请你相信,抵御住她确实算得上一点功绩,因为那女人作为烟草店老板娘还是颇有姿色的。我担心我可怜的品德防线会被打开缺口……”
露依莎停下来,望着塞巴斯蒂昂,目光可怖。
“都是玩笑话!”塞巴斯蒂昂结结巴巴地说。
她接着念道:“你想,要是露依莎得知道这风流事该是个什么样子!并且,我的伟业不止于此:警官的妻子对我挤眉弄眼!她是里斯本人,属于加马乔家族,似乎住在贝伦区,你认识吗?她显出对此地土里土气的凄凉环境深恶痛绝的神气。她为我举办了晚会,相信也是为我穿上了担胸衣裙,那胸脯还蛮漂亮……”露依莎的脸涨得通红,“那搔首弄姿的……”
“他疯了!”露依莎叫道,“你这位朋友成了倜傥风流的唐。胡安。德。阿连特茹了,在那个远方省份遍地留下感情的火种!连皮明特尔也自叹不如……”
露依莎又低声念了几行,突然站起身,把信递给塞巴斯蒂昂:
“很好,让他寻欢作乐吧!”她声音里带着嘶嘶的颤抖。
“怎能把这些事当真呢?不应该当真……”
“我!”她叫道,“我甚至觉得这些事理所当然!”
她坐下来,坦然地谈起别的事来,谈费里西达德太太,朱里昂……”
“朱里昂正为竞争那个职位做准备,忙得很。”塞巴斯蒂昂说,“最近倒是没有见到顾问。”
“可是,贝伦区那个加马乔家族是什么人?”
塞巴斯蒂昂耸耸肩膀,看样子不让她再提这个话题:
“哎呀,看来你真的当真了……”
露依莎打断了他的话:
“啊,你知道吗?我表兄巴济里奥走了。”
塞巴斯蒂昂一阵兴奋:
“真的?”
“到巴黎去了,我估计不会回来了。”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把若热和那封信都忘到了脑后,“只有在巴黎他才称心……急着要走。”
她轻轻弹弹裙子上的褶皱,“那小伙子呀,需要结婚了。”
“为了有个家嘛。”塞巴斯蒂昂说。
可是,露依莎不相信像他那样喜欢旅行、骏马和冒险的男人能成为个好丈夫。
塞巴斯蒂昂认为,也许能踏下心来,毕竟是好人家的男子汉……
“更有生活经验了。”他说。
“可是,从根本上说他有些轻浮。”她说。
这阵空泛的议论之后,两个人沉默下来,都有些拘谨。
“说实话,”露依莎开口了,“我倒愿意让表兄走……因为邻居们那样说三道四……最近我几乎没有见过他。昨天他来了,是来告别的,我吃了一惊……”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不能再提什么柏拉图式的调情和信件往来了——但是,一种她抗拒不住的强烈情感迫使她对与巴济里奥的关系轻描淡写,说得尽量疏远,甚至还加上了几句:
“我和他是朋友,但我们两个人大不相同……巴济里奥这个人自私,感情不大专注……并且我们从来不很知己……”
她沉默下来,感到“把自己葬送了。”
塞巴斯蒂昂记得听说过他们俩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可是,她以这种口气提起表兄足以证明“没有出任何事情”。现在,塞巴斯蒂昂几乎怪罪起自己有过那样不公正的怀疑!……
“他还回来吗?”他问。
“没有告诉我,我想,他在巴黎享乐,不会回来吧。”
她突然想到那封信:
“这么说,塞巴斯蒂昂,你和若热无话不谈?”
他笑了:
“噢,我亲爱的夫人!请相信……”
“他给我的信里说心绪烦躁,很是孤单,忍受不了阿连特茹省……”她看见塞巴斯蒂昂望了望挂钟,“怎么,要走?还早着呢。”
他说,3点前必须到下区。
露依莎想留他,但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因为她感到决心越来越小,像一股河水渗入了河床,于是她又说起阿尔马达的工程。
工程开始的时候,塞巴斯蒂昂以为翻修一下有2百或3百米尔瑞斯就够了;可是,一项引出另外一项,没完没了。他说,“简直成了个无底洞!”
露依莎勉强地笑了笑:
“这算什么!反正你有产业,有钱!……”
“这倒也不错!看上去用不了多少钱,可是一扇门上需要一幅画,换个窗户,客厅贴壁纸,有地板,这个那个,总共就要8百米尔瑞斯了……”
他起身告别:
“希望那流浪汉不要再流浪更长时间……”
“要是那烟草店老板娘允许的话……”
她神经质地在客厅里踱来踱去,那个念头一直在脑海里出现。他任凭烟草店老板娘热恋,还有警官的妻子,其他女人!……当然,她相信若热,可男人们呀!……突然,她看见烟草店老板娘在柜台后面搂住若热,或者是若热在那天晚上见面时吻着警官妻子漂亮的胸脯!
各种各样的理由一齐涌上脑际,不可否认地证明若热背叛了她:
在外面已经有两个月了!厌倦了独身生活!遇到了漂亮女人。把那种事当作无关紧要的一时寻欢作乐!……太卑鄙了!她决心写一封大义凛然又满怀委屈的信给他,让他“马上回来,否则我就走!”她走进卧室,心中气愤难平。头一天从柔革袋子里拿出来的若热的像片放在了梳妆台上,她望着照片上的若热:难怪人们对他调情,他长得那么英俊,那么可爱……一阵嫉妒涌上心头,模糊了她的目光:要是若热欺骗了她,要是她掌握了哪怕是最小的确凿证据,那么她就跟他分手,躲进修道院,肯定会死去,并且杀死他!
“夫人,”若安娜进来说,“一个高乔人送来了这封信,他等着你的回话呢。”
是儒莉安娜的信,她吓了一跳!
信是写在横线纸上的,字很难看,书写错误百出:
亲爱的夫人:
我清楚地知道我做事不够慎重,夫人应把这一点归罪于我不幸的身世和疾病缠身,这正是我有时突然发火的原因。但是,如果夫人想让我回去像从前那样为你效劳一,对这一点我相信夫人不能反对,那么我会非常乐意,并且,只要夫人愿意并履行已经答应的诺言,可以相信我永远不再提那件事。在这里,我答应去为你效劳,希望夫人同意,这样对大家都好。每个人都有脾气,当然也就有发作的时候。我不再多说。
非常顺从的奴仆,女佣,儒莉安娜。科塞罗。塔维拉。
她手捧着信,拿不定主意。头一个想法是:不!再接受她,看见她,看着她那张可怕的脸和大得出奇的假发!明明知道她口袋里装着她那封信,装着她的坏名声,却还要叫她,打发她打水、端灯,让她伺候。不,不让她回来!可是,随后又胆战心惊;要是拒绝,会激怒那个女人,只有上帝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来!她露依莎掌握在她手里,必须忍受一切。这是惩罚……她犹豫了一会儿:
“好,让她来,回去告诉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