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莉安娜脸色惨白,哆里哆嗦地抓住她的胳膊:
“哎呀,维托利娅大婶,我送你一块缎子。”
“蓝色的!你看,我现在就告诉你颜色。”
“可是,维托利娅大婶,布里托壮实得很。要是他抢了那些信,要是他干出什么事来呢。”
维托莉娅大婶轻蔑地盯着她说:
“别给我说傻话了,你想想,我会打发个呆子去吗?连信都不带去,让他带副本。你等着瞧吧,去的人比山乌还狡猾。”
她又想了想:
“你回家吧……”
“不,我可不回去……”
“你说得也对。等着看看这事办得怎么样。你来这里睡觉,今天就在这里吃晚饭,我有条大鱼……”
“可是,维托利娅大婶,要是布里托报告警察,不会有危险吗?”
维托利娅大婶耸耸肩膀,不耐烦地说:
“喂,你走吧,不然非把我气疯不可。警察,说什么警察,这类事能去报警……这事让我来管!再见。记着4点钟吃晚饭,嗯?”
儒莉安娜像是在空中飞出去的,一个康托!这个康托她曾经远远望见过,后来又跑了,现在重新回来,重新落到她手里,是“叮当”
响的硬币,是“唰唰”响的票子。各种各样的打算在脑子里搅成一团,每个打算都光彩夺目:有个裁缝用具店,她站在柜台后面卖货!身边有个丈夫,晚上出去吃夜宵。一双又一双的高级皮靴,式样要好。
把钱放在哪儿呢?银行里?不。放在大木箱子底上——更保险,随手能摸到。
为了度过这一上午,她买了四分之一块糖糕,到帕塞约公园坐下来,打着阳伞,美滋地想着,已经开始咀嚼富人生活的滋味,自认为已经成了贵夫人,甚至朝一个不声不响、看样子像老板的红脸汉子送了送秋波——那人失魂落魄地走开了。
这时候,露依莎醒了。她在床上猛地坐起来。“就看今天了。”
这是她的头一个想法。一阵惊恐,一阵难过,她的心紧缩着。后来她开始穿衣服,心慌意乱,唯恐看到儒莉安娜。她甚至想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午饭,等到11点再蹑手蹑脚地出去,到旅馆去找巴济里奥。
这时候,卧室门口传来若安娜的声音:
“夫人,醒了吗?”
她马上心惊胆战地讲起来,说儒莉安娜太太早上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一切都等着收拾……
“好吧,你去给我弄午饭,我马上去……”她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她马上估计起来,儒莉安娜离开这个家了。为什么?肯定,为了干什么事坑害她。最好立刻出去……可以到“天堂”去等巴济里奥。
她走进餐厅,站着慌里慌张地喝了一口茶。
“儒莉安娜太太对你说过什么吗?”若安娜走过来战战兢兢地说。
露依莎耸耸肩,含含糊糊地说:
“以后就知道了……”
一点半钟了,她去戴帽子。心跳得厉害,尽管怕见到儒莉安娜,但仍然下不了出走的决心,甚至干脆坐下来,把皮袋子放在膝上。“走”!终于拿定主意,站起身来,但似乎有个什么既细又粗的东西拉着她,捆着她……她慢慢走进卧室:室内长袍掉在床下,拖鞋在松毛地毯上……“太倒霉了!”她大声说。接着来到梳妆台前,摸了摸梳子,打开抽屉,突然又走进客厅,拿起相册,抽出若热的照片,哆哆嗦嗦地放进柔革提袋里,又惊慌失措地看了看四周,走出去,把门一甩,跑下了楼梯。
一辆马车从教长广场经过,她钻进去,告诉马车夫到中央旅馆。
布里托先生上午一早就出去了,看门人敷衍了一句。肯定是有一艘邮船开到了,因为正往里面搬行李,包着油布的手提箱、边上钉着铁皮的木箱;旅客们因为刚刚到达而神色惊慌,因为海上的颠簸而昏头昏脑,有的在交谈,有的在喊什么人。这忙碌的景象使她振奋起来,产生了远游的愿望:汽灯下,火车站里熙熙攘攘;凉爽的早晨,邮船后甲板上洋溢着启程的欢乐气氛!
她把“天堂”的地址告诉车夫。随着马车飞奔,似乎她以往的全部生活、儒莉安娜、这个家,渐渐淡漠了,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
在一家书店门口,觉得有个人像朱里昂,马上伏到车窗上,没有看清,很是可惜:没有看到家里的朋友,就这么走了。现在,所有的朋友,朱里昂、小埃尔内斯托、顾问、费里西达德太太,她觉得都那么可爱,人品都那么高尚,可她原来却没有察觉,现在觉得他们都非常令人神往。还有可怜的塞巴斯蒂昂,心地多么善良!再也听不到他弹马拉加舞曲了。
在金街尽头,许多货车挡住了去路,马车停下来。露依莎看见路边人行道上的卡斯特罗——就是戴眼镜的银行家卡斯特罗,莱奥波尔迪娜对她说过,此人“非常喜欢”她露依莎;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正向他兜售彩票,卡斯特罗一副厌恶的神气,把两个拇指插在白坎肩口袋里,以轻蔑的口气感谢一声小孩,透过金边眼镜朝露依莎望了几眼。她呢,用眼睛的余光瞥着他:非常喜欢她,这样的人非常喜欢她,太可怕了!露依莎觉得他腿很短,大腹便便,样子很是吓人。想起巴济里奥,她心里一亮,他长得多么英俊!……急于见到他,她不耐烦地敲了敲车窗玻璃。
马车终于起动了。罗西奥区在阳光下明亮耀眼:从停在路口的铁路马车里匆匆忙忙下来的人们穿着白色裤子、薄薄的上衣,他们是从贝伦和彼得罗索斯那边来的。叫卖声响个不停。——所有人都在自己家里乐享天伦,只有她启程背乡离井!
在西方街,她看见了卡米拉太太——这位太太跟一个老头子结了婚,以有许多情夫而著名。她似乎又怀孕了,慢腾腾地走着,白白的脸上显出心满意足的神气,后面跟着一个穿松子色外衣的小伙子和一个穿蓬松裙子的小姑娘,前面是一个保姆推着辆小车,车里的孩子叼着奶头。卡米拉不动声色地在大街上走着,腆着肚子展示她通奸得来的孩子。可是,她备受恭维,没有人说她的坏话,因为她富有,经常举办晚会……“世界就是这般模样!”露依莎心里想。
马车停在“天堂”门口,正是中午。上面的门锁着,女房东马上出来小声说:“非常遗憾,只有先生有钥匙,要是夫人想休息……”
这时候另一辆马车到了,巴济里奥从楼梯走上来。
“总算见到了!”说着,他打开门,“昨天为什么没有来……”
“啊,要是你知道……”
她抓住巴济里奥的胳膊,死死盯着他:
“巴济里奥,你知道吗,我完了!”
“出了什么事?”
露依莎把柔革袋子扔到长沙发上,一口气讲了信在纸篓里被拿走的经过,还有她的信被偷、在卧室里吵架……“现在我只剩下出逃这一条路了。这不,我来了,带我走吧。你说过可以带我走,说过好几次。我准备好了,带来了那个旅行袋,里面有必需的东西,头巾、手套……嗯?”
巴济里奥把手插在口袋里,弄得硬币和钥匙叮当作响,焦急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听着她的每一句话。
“只有你才这样想!”他叫道,“你疯了!你这个女人!”他非常激动,“这哪里谈得上出逃?你怎么说起出逃来了?这是个钱的问题。”他想:“她要的是钱。看看她要多少,付给她就是了。”
“不,不!”露依莎说,“我不能留下!”她声音急切。那女人会出卖那封信,可是心里保存着这桩秘密:她随时可以说出来,若热可能知道,那她就完了。她没有胆量回家!“只要在里斯本,我就一刻也得不到安宁。我们今天就走,嗯?要是你不行的话,明天走。我到个旅馆里藏起来,度过一夜,谁也不会知道。可是,我们明天就走。要是让他知道了,巴济里奥,他非杀死我不可!你说话呀,答应我呀!”她抓住巴济里奥,急切地望着他的眼睛,盼望他同意的目光。
巴济里奥轻轻挣脱出来:
“你疯了,露依莎,神志不清了!怎么能想到出逃呢?那会造成个可怕的丑闻,有警察,有电报,我们一定会被抓住。不行!私奔是小说上的事。况且,亲爱的,事情还不到那般地步!只不过是个钱的问题……”
露依莎听着,脸色煞白。
“并且,”巴济里奥心神不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我没有准备,你也没有准备。没有这样出逃的。你一生会声名狼藉,露依莎,无可挽救。一个出逃的女人就不再是什么什么夫人,而是什么什么女人,那个逃跑的女人,不要脸的女人,小老婆!我肯定要去巴西,你能在那里呆吗?在轮船上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还要冒患黄热病的危险,你想去吗?要是你丈夫追捕我们,我们在边界上被抓获呢?被两名警察押送回来,在里蒙埃罗关上一年、你觉得好吗?你的事非常简单,跟那人谈谈,给她几个钱——她不就是要钱吗?然后你就安安稳稳地留在家里,像从前一样受尊敬——只不过要多加小心就是了,必须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