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太旧了,不好使!她又蘸了蘸墨水;刚一开始写,由于手在颤抖,一滴墨水掉在纸上。她很是扫兴,似乎这是“不祥之兆”。她犹豫片刻——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手挠着头,觉得儒莉安娜在扫平台,嘴里哼着《心上的信》。最后,她失去了耐心,把纸撕了又撕,把碎片扔进带两个金属环的油漆木盒里。放在桌子下边一个角落里的这个木盒是若热用来放草稿和废纸的,他们称它为“石棺”。肯定是儒莉安娜忘了倒垃圾,里边的纸满得快溢出来了。
她挑了一张纸,又开始写起来:
我亲爱的巴济里奥:
你想象不出来今天上午刚一醒来就收到你的信时多么高兴。
我在信上吻了又吻……
可是,门帘稍稍一皱,传来儒莉安娜小心翼翼的声音:
“夫人,裁缝来了。”
露依莎吓了一跳,赶紧用手捂住信纸:
“让他等着。”
她接着写起来:
太让我难过了!是这封信而不是你在我身边!我对自己都感到惊讶,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占有了我的心。其实,我对你的爱从来没有停止过。你不要因此而认为我轻浮,也不要以为我不好,因为我希望得到你的爱,而我对你的爱从来没有停止过;在你那次愚蠢的远游之后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亲爱的巴济里奥,我无法控制扑到你身边的感情。我的巴济里奥,你比我坚强。昨天,那该死的女佣来告诉我你来告别,我简直要死过去了;但是,当看到并非如此,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心里爱你!如果你当时要我的生命,我也会把生命给你,因为我爱你,我也感到莫名其妙……可是,你为什么撒那个谎,为什么来了呢?你太坏了!我恨不得对你说声永远不再见。可是,我亲爱的巴济里奥,我做不到!做不到!我一直爱着你;现在既然已经是你的人,既然整个身心都属于你,我觉得对你爱得更深了,如果还能更深的话……!
“她在哪儿?她在哪儿?”客厅里有人说。
露依莎吓一跳,站了起来,脸色煞白。是若热?她惊慌失措地把信揉成一团,想藏到口袋里——偏偏室内长袍没有口袋!她精神恍惚,来不及思考,一把扔到“石棺”里。她站在那里,两只手支在桌面上等待着,生命似乎停止了。
门帘掀开了——她立刻认出了是费里西达德太太那蓝色天鹅绒帽子。
“在这儿藏着,你这个调皮鬼!你在这里干什么呢?亲爱的,你怎么啦,脸白得像石灰……”
露依莎瘫坐到扶手椅上,脸色苍白,浑身发冷,带着疲倦的笑容说:
“正在写信,突然一阵头晕……”
“哎,头晕,我更厉害!”费里西达德太太接过话茬,“倒霉透了!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扶着家具,甚至怕一个人走动。是因为没有吃泻药!”
“到卧室去吧!”露依莎马上说,“在卧室里好一点。”
她站起来,腿还在抖个不停。
她们穿过客厅,儒莉安娜开始收拾屋子,经过椭圆形镜子下边的博物架的时候,露依莎看见博物架的石头面上有一点烟灰:那是头一天晚上“他”的雪茄留下的!她轻轻掸掉——一抬头,大吃一惊:自己的脸那样苍白!
裁缝穿一身黑衣服,戴一顶有绛紫色饰条的帽子,坐在无背沙发沿上等着,衣服包放在膝盖上,目光凄凉。她是来试裁好的连衣裙的。先在露依莎身上用别针别好,拉直,低声说着什么,态度谦恭得让人伤心,还不时干咳几下。等裁缝用披肩紧紧裹着瘦瘦的肩膀,像个幽灵似地轻轻走出去,费里西达德太太立刻说起“他”来——当然指的是顾问。她在风磨公园遇到了他。可是,先生们,他甚至不走过来说句话!只是干巴巴问候了一下,就“咚咚”地走开了,这太过分了,简直像是故意躲避!你说呢,哎!这冷漠的态度要气死她了!她无法理解,真的无法理解……
“因为说到底,”她叫道,“我非常了解我自己,我当然已经不是个孩子,可毕竟不算一文不值吧!你说对吧?”
“当然。”露依莎心不在焉地回答,她想起了那封信。
“喂,你看我,40岁了,穿上这身袒胸衣服还很像样子呢?这肩膀,这胸脯,丰满得很!”
露依莎站起身,费里西达德太太又说:
“丰满得很,跟许多年轻姑娘一模一样。”
“我完全相信。”露依莎茫然地笑着表示同意。
“可他也算不上什么年轻小伙子……”
“当然……”
“不过保养得很好!”她的眼睛发出兴奋的光芒,“还能让女人感到非常幸福!”
“非常……”
“让人眼馋的男人!”费里西达德太太叹了口气。
这时候露依莎说:
“你稍等一会儿可以吗?我进去一下,马上回来。”
“去吧,亲爱的,去吧。”
露依莎跑进书房,直奔“石棺”。空了!她的信呢?上帝!
她吓得魂不附体,马上喊来儒莉安娜:
“你把纸箱倒了?”
“倒了,夫人,倒了。”她非常镇静地回答说。
接着,关切地问道:
“为什么?丢了什么文书吗?”
露依莎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我把一张纸扔到箱子惊了。你倒在哪儿了?”
“跟往常一样,夫人,倒在垃圾桶里了。我以为都是没有用的……”
“啊,我去看看!”
她快步朝厨房走去。
儒莉安娜紧随在后,一面走一面说:
“哎呀,还不到5分钟!箱子太满了……我正在收拾书房……上帝保佑……要是夫人早说一声……”
可是,垃圾桶也空了。若安娜刚刚拿到下边倒了。看到露依莎很着急,她问:
“为什么?丢了什么东西吗?”
“一张纸。”露依莎看看四周,看看地上,地板很白。
“那里边有几张纸,夫人,”姑娘说,“我一古脑儿都倒了。”
“若安娜太太,会不会有张纸掉在外边呢?”儒莉安娜怯生生地提醒说。
“去看看,若安娜,去看看。”露依莎有了一线希望。
儒莉安娜显得很焦急:
“上帝,我主!我怎么会想得到呢!可是,夫人,您怎么没说呢……?”
“好啦,好啦,不是你的过错……”
“我的天,吓得我胃里都堵得慌……夫人,是重要东西吗?”
“不是,是一张账单……”
“上帝保佑!……”
若安娜回来了,手里摇晃着一张皱巴巴的纸。露依莎一把抓过去,念道:“……第一口探测井的直径……”
“不!不是这个!”她没好气地叫道。
“那就是顺着管道下去了,夫人,什么也没有了。”
“你看清楚了?”
“都看了一遍……”
儒莉安娜又失望地说:
“还不如让我丢10块钱呢!出这种事!夫人,我怎么会想到……”
“好啦,好啦!”露依莎嘟囔着下了楼。
但是,她惊魂未定,模模糊糊感到事情有点可疑……她想起了头一天给巴济里奥写的那张便条,揉成一团装进连衣裙口袋里了……她慌惊慌张地走进卧室。
费里西达德太太摘下帽子,舒舒服服地坐在长沙发上。
“对不起,嗯?”露依莎说。
“没关系,亲爱的,没关系。什么事?”
“丢了张账单。”露依莎回答说。
她去打开衣柜,马上在口袋里找到了那个便条……这下子她放了心。信肯定倒进垃圾棕了。可是,太马虎了!
“好,没事了!”她无可奈何地坐下来。
费里西达德太太马上压低声音,非常秘密地说:
“喂,我是来跟你说件事的。注意,这是个秘密!”
露依莎心惊一惊。
“你知道,”费里西达德太太接着说,她说得很慢,并且一句一停顿,“我的女佣叫若泽珐,她要跟那个西班牙人结婚了……那男人是图伊一带的人,说他家乡有个女人法力神奇,能撮合婚姻……说是再灵验不过了……对男人施符咒——男人就产生爱情,婚姻马上就成功,并且还非常美满。”
露依莎已经平静下来,笑了。
“喂,”费里西达德太太接着说,“先别说你的事……”
她口气中透出迷信的崇拜:
“说她创造了许多奇迹。那些遗弃了恋人的男子、看不起恋人的男人、有了女友的丈夫,总之,各种各样的忘恩负义……只要那女人一使法力,他们就害怕、后悔,激情顿起,爱得发狂……那姑娘告诉了我这件事。我立刻想到……”
“想到用符咒迷惑顾问!”露依莎叫道。
“你看怎么样?”
露依莎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费里西达德太太险些发起火来。她又讲了一些例子:一个纨挎子弟污辱了洗衣女子,一个男人抛弃了妻子儿女与一个“疯女人”私奔……符咒在这些人身上都大显神通,使他们突然回心转意,炽热地爱被他们歧视的人。如果离得近,就立刻回来认错;如果离得远,就迫不及待地往回赶,或步行,或骑马,或乘邮件马车,匆匆忙忙如救燃眉之急……像被铁丝捆住手脚的奴隶一样服服帖帖、低声下气地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