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叹息要飞到阿连特茹省。”费里西达德太太拍了拍她的胳膊。
露依莎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仿佛全部血液都涌到了脸上。她走进家门的时候正好时钟敲响11点。
儒莉安娜过来给她照亮楼道:“茶已经准备好了,太太想喝的时候……”
不一会儿,露依莎穿着宽大的白睡袍上来了。她太累了,倒在双人沙发上,觉得非常困倦,头部沉重,睁不开眼睛……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儒莉安娜还不把茶送来?她叫了一声。到哪儿去了?我的天!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楼,到露依莎卧室去了。她拿起女主人脱下来扔到沙发上的她亲手熨过的衣裙,打开,翻了又翻,看了又看,甚至怀着某种念头闻了闻!有一种洗过澡的人身体上那种难以分辨的香味,几滴汗水和花露水。听到女主人叫,她慌慌张张跑上楼——刚才下去收拾了一下。茶,已经准备好了……
她端着烤面包干进来了:
“塞巴斯蒂昂先生来过,大概9点钟左右……”
“你对他说什么了?”
“我说太太跟费里西达德太太出去了。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没有说到哪里去了。”
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塞巴斯蒂昂先生跟我谈话……谈了半个多小时!……”
第二天上午,露依莎收到塞巴斯蒂昂打发人送来的一枝玫瑰花,这酱紫色的玫瑰花非常好看,是他在阿尔马达后院亲手种的,人们称为“塞巴斯蒂昂玫瑰”。送花的人说,让她插在客厅的花瓶里。天气阴沉,闷热,她对儒莉安娜说:
“喂,把窗户打开。”
“好!”儒莉安娜心中暗喜,“雄山鸟要来了。”
“雄山鸟”确实在下午3点到了,露依莎正在客厅弹钢琴。
“常来的那个人来了。”儒莉安娜走过去说。
“啊!我表兄巴济里奥?让他进来。”
接着又叫住她:
“听着,要是塞巴斯蒂昂先生来了,或者别的什么人来了,让他们进来。”
原来“那个人”是表兄,儒莉安娜觉得,他一次又一次的访问突然失去了全部刺激性。在心中积存、膨胀起来的恶毒和热望像没有空气的蜡烛一样,熄灭了,落空了。哎,完了!原来是表兄!
她慢腾腾地上楼,走到厨房——非常失望。
“若安娜太太,重大消息,那个美男子是表兄,她说是巴济里奥表兄。”
她脸上微微一笑:
“是巴济里奥!哼,巴济里奥,到这时候才说是表兄,真奇怪!”
“除了亲戚,还能是什么呢?”若安娜说。
儒莉安娜没有回答,问熨斗是不是烧好了,说有一大堆衣服要熨!她坐到窗台前等着。天灰蒙蒙的压下来,看样子要下雷雨。偶尔吹来一阵微风,后边的树叶轻轻颤抖。
“是表兄!”她左思右想,“可单等她丈夫走了才来。奇怪!那人一走,她就心不在焉。还有,内衣换了一件又一件,穿上新的室内袍,并且乘马车出去游玩。眼圈黑了,不停地叹气!简直成了醉鬼,这一切发生在亲戚之间!”
她的眼睛又亮了,已经不再那么失望。还有许多事“要看看,要听听。”熨斗烧好了。
门铃低声响起来。
“活见鬼!这个家能把人忙死!这里成了税务所了!”
她下了楼,看见是朱里昂腋下夹着本书来了,大声说:
“请进,朱里昂先生!太太跟表兄在一起,不过说了,让你进来。”
她出其不意地猛然打开客厅的门。
“朱里昂先生来了。”口气里透着得意。
露依莎为两个人作了介绍。
巴济里奥慢腾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以近乎厌恶的目光从朱里昂蓬松的头发打量到他没有擦亮的皮靴。
“好一个贱民!”他想。
精明的露依莎发现了这一点,脸红了,为朱里昂感到羞耻。
此人领子皱皱巴巴,布上衣做得不合身——让巴济里奥怎么想她家的亲戚朋友!她觉得自己也不够高雅了,于是在表情上下意识地与他保持距离——仿佛来的是个不速之客;这身装束使她恼火!
朱里昂发觉她很拘谨,心里也很尴尬,正了正夹鼻眼镜,说:
“我偶然经过这里,进来问问有没有若热的消息……”
“谢谢。有。他经常来信,他很好……”
巴济里奥像个近亲一样靠在沙发上,望着自己脚上绣着小红星的丝调袜子,漫不经心地捋着唇髭,微微翘起小拇指——上面戴着两个金戒指,一个嵌着绿宝石,另一个是红宝石。
这种装腔作势和宝石的熠熠光辉激怒了朱里昂。
他也想表现出与这家人的交情和他的权利。他说:
“我不是来陪伴你的,因为最近很忙……”
露依莎马上否定了这种亲密关系:
“我身体也不大好。最近,我谁也没有接待——当然,我表兄除外。”
朱里昂感到被朋友背弃了。他惊讶、愤怒,满脸通红,把书放在膝盖上,腿不停地颤动。因为裤腿太短,可以看见旧皮鞋上绽出的橡皮筋。
一阵难堪的沉默。
“多漂亮的玫瑰!”巴济里奥终于懒洋洋地说了一句。
“非常漂亮!”露依莎回答说。
现在,露依莎倒有些怜悯朱里昂了,想找个话茬。最后,贸然说出这么一句:
“天气太热了,能把人热死!得病的很多吧?”
“霍乱。”朱里昂回答,“因为吃水果。肠胃病。”
露依莎垂下眼睛。巴济里奥开始谈论年轻的阿泽亚斯伯爵夫人:
原来就认为她成不了气候。她姐姐呢,怎么样?
关于他不认识的贵夫人的谈话使朱里昂更加孤单,他感到汗水儒湿了脖子,想找句成语、俏皮话或者尖锐的讽刺的话,机械地把膝盖上厚厚的黄皮书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
“是本小说吗?”露依莎问。
“不。是黎博士关于子宫病症的着作。”
露依莎的脸红了;朱里昂也因为失口说出这个词而气恼。巴济里奥笑了笑,问起一个叫拉发埃拉。格里若的夫人的情况,就是那位常到马达莱纳去、丈夫的哥哥是哑巴的那位太太。
“她丈夫死了,跟丈夫的哥哥结了婚。”
“和哑巴结了婚?”
“对。生了个儿子,也是哑巴。”
“那在家里怎么谈话?布拉卡的埃乌热尼奥夫人呢?”
朱里昂难以忍受,站起身,从声音里可以听出,他嗓子发干:
“我很忙,不能久留。给若热写信的时候,代我问候他,嗯?”
他生硬地向巴济里奥点点头。可是,帽子找不到了,原来滚到一把椅子下面。出门的时候,又被门帘卷住,一头撞在关着的门上。走到门外,他已经气急败坏,恨露依莎,恨若热,恨他们豪华的生活,想报复他们——现在心里充满了俏皮话、讽刺和挖苦。本应当辱骂一通,说他们是蠢驴,傻女人……可当时一个也想不起来。
他刚刚把大门关上,巴济里奥就站起身,双臂交叉:
“这个下贱的家伙是谁?”
露依莎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
“一个年轻医生……”
“真不像样子,简直还是个学生!”
“可怜,生活拮据。”
“可是,刷一刷外衣,洗干净头屑无需有多少钱!这种人,不应当接待!让这个家有失体面。要是你丈夫喜欢,让他在办公室接待嘛!……”
他在客厅里踱着,情绪激昂,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摆弄得硬币和钥匙叮当作响。
“这个家的朋友真奇怪!……”他接着说,“活见鬼!你受的不是这等教育。在马达莱纳街的家里,你从来不曾同这种人打过交道。”
确实没有。她觉得与若热的婚姻给她的生活带来了一些与庶民的接触。可是,出于对惯常听到的意见的尊重,出于对若热的好感,她说:
“都说他有些才气……”
“最好还是有双像样的靴子。”
出于懦弱,露依莎同意了:
“我也觉得他怪里怪气的。”
“太糟糕了,亲爱的!”
这个词使她的心跳起来。当年,巴济里奥就是这样称呼她的。一阵沉默。门铃大声响起来。
露依莎吓了一跳。我的天!要是塞巴斯蒂昂可就坏了!巴济里奥会觉得他更庸俗。可是,儒莉安娜走过来说:
“是顾问先生。让他进来吗?”
“当然。”她大声说。
亚卡西奥那高大的形象走进来,外衣前摆向后垂着,白裤子熨得笔直,垂在那考究的皮鞋上。
露依莎刚介绍完巴济里奥,他就毕恭毕敬地说:
“我早已知道阁下到了,从我们上层社会的重要消息中得知的。
我们的若热呢,怎么样?”
“若热现在在贝雅……他说非常烦躁……”
巴济里奥更加笑容可掬,说:
“我真想象不出来,在贝雅能干什么。大概很糟糕。”
顾问用戴着徽章的戒指的雪白的手捋了捋唇髭,说:
“那毕竟是省府嘛!”
“可是,既然王国首都都一事无成,”巴济里奥靠在沙发背上,拉了拉汗衫袖子,“那里就更无所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