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得很周到了,我尊敬的太太。”他把身子一躬,回答说。

接着,转过脸对小埃尔内斯托说,他认为对白极为精采。

“可是,”大家问道,“老板还要怎么改?已经在客厅了……”

埃尔内斯托站起身,手指尖夹着一块蛋糕,激动地解释说:

“老板要我写成丈夫原谅了她……”

人人都大吃一惊:

“岂有此理!太奇怪了!为什么?”

“就是这样。”埃尔内斯托耸耸肩膀,大声说,“他说公众不喜欢,说我们国家的事情不是这样。”

“从实而论,”顾问说,“从实而论,莱德兹马先生,我们的公众一般不喜欢血淋淋的场面。”

“可是,没有血淋淋的呀,顾问先生。”埃尔内斯托踞起脚,表示不满,“可是,没有血淋淋的呀,只是朝脊背开了一枪,顾问先生。”

露依莎轻轻朝费里西达德太太嘘了一声,笑着插嘴说:

“这里还有蛋糕呢,新鲜得很!”

她以悲叹的口气回答说:

“哎,亲爱的,不吃了!”

说完,怨恨地指了指胃部。

然而,顾问还在劝小埃尔内斯托要宽恕:慈父般地把手搭在他肩上,充满规劝的口吻:

“让戏更欢乐一点嘛,莱德兹马先生。让观众更轻松一些,让观众离开剧院的时候更轻松一些嘛。”

“再吃一块蛋糕吗,顾问?”

“我已经饱了,我尊敬的太太。”

这时候,他请若热发表意见。你不认为善良的埃尔内斯托应当宽恕吗?

“我?顾问。绝对不会。我主张死。完全主张死!我要求杀死她,埃尔内斯托。”

费里西达德太太慈眉善目地说:

“让他随便说吧,莱德兹马先生,他在开玩笑呢。他可是个天使心肠的人!”

“费里西达德太太,你错了。”若热站在她面前说,“我是正正经经说的,我是一头猛兽。既然欺骗了丈夫,我就主张杀死她。在深渊,在客厅,在街上,随便哪里都行,总之要杀死她。在这种情况下,我绝不能同意,我的表弟、我的家庭成员或者有血缘关系的人像个软骨头一样原谅她!不能原谅!要杀死她!这是家庭的原则。尽早杀死!”

“这儿有支铅笔,莱德兹马先生。”朱里昂大声说着,把铅笔递过去。

顾问发言了,语气庄重:

“不会,我不相信我们的若热是正正经经说的。他学问高深,想法不会如此……”

他犹豫了一下,是在寻找合适的形容词。儒莉安娜把蛋糕盘子放在他面前,盘子里有个牙签撑着的阳伞,阳伞下蹲着个煞是滑稽的银制小猴。顾问拿起一块,点点头,终于找到了:

“不会如此有违文明。”

“顾问,你想错了,我的思想确实如此。”若热口气坚定,“我就是这样想。如果我们不是在讨论一幕戏的结尾,而是现实生活中的事,如果埃尔内斯托来对我说:‘我发现我妻子……’”

“喂,若热!”大家不让他再说下去。

“好,假设他来告诉我,我会给他同样的回答。我发誓,一定回答说:‘杀死她!’。”

一片反对声。大家说他是“猛虎”、“奥赛罗”、“蓝胡子国王”。他笑了,若无其事地往烟斗里装上烟丝。

露依莎不声不响地绣着花:灯罩透出的灯光照得她的金发微微泛红,照得她雪白的前额宛若精心打磨的象牙。

“你说呢?”费里西达德太太问她。

她抬起头,笑眯眯地耸了耸肩膀。

顾问马上说:

“露依莎太太会像真正的女主人那样自豪地说:

世上的污浊与我无缘,绝对沾不到我的衣边。”

“喂,诸位晚安!”门口响起苍劲的声音。

大家转过脸去。

“噢,塞巴斯蒂昂,塞巴斯蒂昂先生,噢,塞巴斯蒂昂。”

他就是塞巴斯蒂昂,伟大的塞巴斯蒂昂,了不起的塞巴斯蒂昂,巨树树干般的塞巴斯蒂昂——从在修士课堂上不学拉丁文开始到成为耶稣会会员,他一直是若热志同道合、牢不可分的知心朋友。

他身材短粗,穿一身黑衣服,手上拿着无檐软帽。细细的褐色头发前边已经脱落了一些。在非常白的皮肤衬托下,短短的胡须显得黄里泛红。

他坐到露依莎旁边。

“从哪儿来的?从哪儿?”

从普利塞剧场来,小丑们的演出让他笑得前仰后合,还有杂技“耍酒桶”。

在灯光下,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诚挚、质朴和开朗的表情;眼睛很小,呈浅蓝色,既严肃又可亲,微微一笑的时候显得更加和蔼;嘴唇呈红色,没有任何干裂之处,牙齿雪亮,一眼就能看出他生活顺心,保持着良好的习惯。他说起话来声音很低,慢条斯理,仿佛唯恐显示出自己或者打扰他人。儒莉安娜送上茶,他用小勺轻轻搅着杯子里的糖,眼睛还在笑,笑得那么善良:

“耍酒桶非常有趣,有趣极了!”

他吮了一口茶,停了一会儿才开口:

“喂,你这个坏家伙,明天就走?你呢,露依莎,我亲爱的朋友,一点儿也不想跟他出去走走?”

露依莎笑了。她当然愿意,但愿如此。可是,这趟差使太艰苦,再说,这个家也不能空着,不好交给佣人……

“当然,当然。”他说。

这时候,若热已经打开了书房的门,叫了他一声:

“喂,塞巴斯蒂昂,进来一下好吗?”

他马上站起来,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去,宽阔的背有些驼了:外衣的下摆做得不大合适,长了一些,反而显得有点经院气。

两个人走进书房。

书房不大,摆着一个高高的镶玻璃的书架,书架上的疯狂女祭司石膏塑像满是尘土。桌子放在窗户旁边,桌上古老的银制墨水瓶是祖父的遗物;屋子的一角,一摞《政府日报》开始退色;棕黑色椅子上方挂着的镜框里是若热的大幅照片,照片上面,交叉的两把宝剑闪闪发光。屋子里面有一扇门与平台相通,挂着红色粗呢门帘。

“你知道下午谁来这里了?”若热点着烟斗,不等对方回答,立刻说,“那个不知羞耻的莱奥波尔迪娜。你看怎么办,嗯?”

“进来了?”塞巴斯蒂昂从里面拉上沉重的条纹门帘,低声问。

“不光进来,而且坐下了,呆了很长时间。莱奥波尔迪娜,那个‘一清二白’!”

他猛地把火柴头扔掉:

“什么时候我想到过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来我家?她的情夫比汗衫还多,她在德丰多街区打情骂俏,从一个舞厅到另一个舞厅,今年她的多米诺骨牌是一个男高音歌手。她是伪造文书的淫荡汉子扎加朗的妻子。”

他把嘴几乎凑到了塞巴斯蒂昂的耳根:

“那女人跟情场老手门东萨睡过觉!就是那个臭名昭着的情场老手门东萨。”

他气急败坏地把手一摆,叫道:

“她来了,坐在我的椅子上,拥抱了我的妻子,呼吸了我的空气……塞巴斯蒂昂,我说到做到,要是让我逮住她……”他目光中燃着怒火,心里寻找着最厉害的惩罚,“非用鞭子抽她一顿不可!”

塞巴斯蒂昂慢慢腾腾地说:

“更糟糕的是邻居们。”

“那当然。”若热大声喊,“从这条街往下去,人人都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人人知道她的那些情夫。人人知道她干那种事的地点,她就是那个‘一清二白’嘛,全世界都知道‘一清二白’是什么玩艺儿。”

“邻居们太坏。”塞巴斯蒂昂说。

“坏得让人不寒而栗。”

可是,没有办法,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家,是他自己的,是他亲手布置的,也省钱……

“不然的话,我一天也不在这里呆。”

这条街确实不像样子,又小又窄,简直到了人挤人的地步!邻居们各守其位,贪婪地等待着风言风语。任何鸡毛蒜皮的事,比如有马车走过,每个玻璃窗后面都会出现一双瞪大的眼睛,随后下面就开始摇唇鼓舌,交头接耳,意见马上形成。某某人干了不体面的事,某某人喝醉了。

“真是活见鬼!”塞巴斯蒂昂说。

“可怜的露依莎是个天使。”若热在小书房里踱着步子说,“但是在一些事情上还是个孩子,发现了不‘恶’。她大善良了,往往被别人左右。就比如这次莱奥波尔迪娜的事吧,她们从小在一起长大,是朋友,她就没有勇气赶她走。她不好意思,心地太善良。这都可以理解。然而,生活的定则有其要求……”

停顿一会儿,又接着说:

“所以,塞巴斯蒂昂,在我外出期间,如果你发现莱奥波尔迪娜来这里,就提醒一下露依莎,因为她就是这样:爱忘事,不思考,必须有人警告她,对她说:‘停住,不能这样!’这时候她就能清醒过来,一定能做到……到这里来,陪陪她,给她弹弹钢琴。如果莱奥波尔迪娜在前面广场上出现,你马上就说:‘亲爱的太太,要小心,这样可不行!’她觉得有了靠山,就会有决心。否则就会难为情,就会被人左右。她自己也不愿意,可又没有勇气说:‘我不想见你,你走!’她干什么都没有勇气:遇上什么事手就开始颤抖,嘴里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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