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唱起《茶花女》的终曲,要么唱起“绢柳谣”,这首“法都”曲非常悲凉,是巴济里奥教给她的。

但是,每天上午的咳嗽加重了,晚上难以入睡,并且时时惊醒。

在康复期,她到比拉斯去休养:在那里,她与卡尔多佐家的两姊妹接触最多,她们轻浮,贪玩,形影不离,经常迈着碎步蹓跶,像一对长腿细毛狗。她们笑起来时那副模样,我的天!谈起男人来更不得了,一个炮兵中尉看中了她。中尉是个对眼,为她写了一首诗,题目是“比拉斯的百合花”:

“小山坡上,长出一株贞洁的百合……”

那是一段欢乐的时光,充满慰藉的时光。

冬天,回来以后,她胖了,脸色也好多了。有一天,她在抽屉里发现一张照片,是巴济里奥刚到巴伊亚州的时候寄来的。他穿着白色裤子,头戴巴拿马草帽。她端详了一会儿,耸了耸肩膀:

“我真傻,竟然为这么个家伙伤透了心!”

过了3年,认识了若热。一开始,并不喜欢他。她一直不喜欢留胡子的男人。后来发现若热的胡子很短,很细,是那种刚长出来的,贴在皮肤上的胡须。她开始喜欢若热那双眼睛,那种青春的活力。在爱上他之前,站在他身边就觉得自己软弱无力,要依靠他,甚至偎在他肩膀上睡觉,并且年复一年地睡下去,毫无顾虑、舒舒服服地睡下去。当听到他说:“我们结婚吧,嗯?”这句话时,她的感觉无法形容。她站在他跟前,突然看到他那留着胡须的脸,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她的脸涨的飞红!若热抓住了她的手,她感到那宽宽的手掌的热流钻进了躯体,弥散到她的全身;她像个白痴似地站着,答应了一声,觉得羊毛衫下的乳房膨胀起来,膨胀得那么甜蜜。她终于有了恋人。听到这个消息,母亲该多么放心,多么高兴!

他们是在一个浓雾弥漫的上午结婚的,不得不点上灯为她戴花环和绢网面纱。整整一天,她都觉得雾气蒙蒙,一切都模糊不清,仿佛是旧日的一场梦——梦中最显眼的是神父那张充满自负的蜡黄的脸,还有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老太太,只见她伸出尖尖的手,神经质地推着新娘往前走,口中还吟吟有词;还有,到了教堂门口,若热激动万分地散发着硬币。她的缎子鞋太小,夹得脚难受。那天一清早就觉得恶心,人们不得不给她泡了杯浓浓的绿茶。晚上,在新房里打开盛嫁妆的木箱以后,她累极了!若热颤抖着吹灭蜡烛的时候,一道道“S”形的光线在她眼前晃动。

若热毕竟是她的丈夫,并且年轻力壮,生性快活。她开始喜欢丈夫了,并且一直对他本人和他的东西充满好奇,不时摸摸他的头发、衣服,动动他的手枪和文件。她还经常看其他女人的丈夫们,进行比较,为若热而自豪。若热呢,对妻子百般温柔,活像个情夫,跪在她脚下,并且总是情绪高昂,风趣幽默——只是在职业和名声上过分严肃认真,在话语和表情上都表现得一丝不苟。她的一个女友认为这一切都是在做戏,对她说:“这种男人说不定什么时候一刀把你杀死。”女友还不了解若热性格中温和的一面,这使她对丈夫的爱更加强烈。若热是她的一切——她的力量,她的归宿,她的命运,她的宗教,一句话,她的男人。这时候她开始想,假如当初和巴济里奥表兄结了婚该是个什么样子,那就太不幸了。说到巴济里奥,他现在在哪里呢?她陷入沉思,对另一种命运的猜想像舞台上的背景一样一幕幕出现在脑海:到了巴西,四周都是椰子树,黑人孩子在旁边走来走去,她躺在吊床上望着天空的鸟儿飞翔!

“莱奥波尔迪娜太太来了。”儒莉安娜走过来说。

露依莎诧异地站起来:

“嗯?莱奥波尔迪娜太太?为什么让她进来?”

说完,赶紧把扣子扣上。我的天!要是让若热知道了,那还了得!他多次说过,“不愿意让她到家里来。”可是,她既然已经到了客厅,现在能怎么办?可怜的莱奥波尔迪娜!

莱奥波尔迪娜是她的挚友。小时候两个人同住在马达莱纳街,是邻居,后来又在教长区丽达。佩索亚街的同一所中学上学。莱奥波尔迪娜是曾任米格尔国王近侍的盖布拉依斯子爵的独生女,子爵骄奢淫荡,后来患上了血毒症。她曾与海关职员若奥。诺罗尼亚有过一段不幸的婚姻史。人们称她为“子爵家的小姐”,还戏滤地叫她“一清二白”。

人们知道她有情夫,还说她染上了陋习。若热对她恨之入骨,不只一次地对露依莎说:“一切都随你的便,只是不能跟莱奥波尔迪娜来往!”

那时候,莱奥波尔迪娜27岁。她个子不算高,但堪称里斯本身段最好的女人。衣服总是那么合体,紧紧贴在身上,从后面看去活像羔羊身上的羔羊皮。人们盯着她说:“简直是一尊雕像,活脱脱的维纳斯!”臀部丰满,腰部的曲线常常让男人们回转身来投去炽热的目光。脸长得稍嫌粗笨;鼻翼过分肥厚了一点;皮肤细腻,略带红褐色,上面可以隐约看到早年生天花留下的痕迹。她的美在于眼睛,长长的睫毛下那双黑黑的大眼睛里似乎有欲火流动。

露依莎张开双臂走过去,两个人久久拥抱。莱奥波尔迪娜坐到沙发上,慢慢卷着浅色绸子阳伞,开始抱怨。她病了,嘴里非常干渴,头昏脑胀,忍受不了这炎热的天气。露依莎最近怎么样,看样子长胖了。

她有点近视,为了看清楚,轻轻眯了眼睛,绷紧染得鲜红而又丰润的嘴唇。

“幸福万能,能让人气色变好!”她笑着说。

她来这里是为了打听为她做帽子的那个法国女人的住处。再说,好长时间不见露依莎了,很是想念!

“你想不到这天气有多热!我一路上都快热死了。”

她懒洋洋地靠在沙发垫上,喘着粗气,满脸堆笑,露出又白又大的牙齿。

露依莎把法国女人的住址告诉女友,夸那女人手艺好,价钱又便宜。客厅里光线暗,她走过去把窗户打开一半。椅子上的坐垫和窗帷都是深绿色的,带有校形图案的地毯也是同样色调。在这种阴暗的装饰中,那两幅画(德拉克洛依斯的《梅德尹娅》和德拉罗切的《牺牲者》)的沉童的金色镜框和吉。多列写的两部论但丁的红色书皮的厚书显得格外突出,还有两个窗户之间的椭圆形镜子,里面映照出博物架上摆放的一个跳意大利塔浪特拉舞的那不勒斯陶瓷人。

沙发上方挂着若热母亲的油画像。她坐着,身材娇小干瘪,穿一套合身的黑色衣裙,一只死人般惨白的手放在膝盖上,戴满戒指,另一只被缎子短外套那做工精细的镶边遮住。这个修长、憔悴、长着一双黑黑的大眼睛的女人在鲜红的褶皱村帷上显得特别突出,画像上还可以看到蓝蓝的天空和四周的树木。

“你丈夫呢?”露依莎坐下来,紧紧挨着莱奥波尔迪娜问道。

“跟往常一样,不大开心。”她笑着回答说。随后脸色一沉,皱起眉头:“你知道我跟门东萨一刀两断了吗?”

露依莎脸微微一红:

“真的?”

莱奥波尔迪娜马上详细讲了事情的经过。

她不拘小节,说起自己、说起自己的情感隐私和钱财收支来没完没了,对露依莎绝对没有任何秘密;在需要说说知心话、享受一番对方的惊叹的时候,她就向女友描绘她那些情夫,对他们的看法,他们的穿着和作爱时的怪动作,并且说起来总是言过其实。而这些事总是非常具有刺激性,她坐在沙发的一角笑着悄悄地讲述;露依莎习惯聚精会神地听,脸颊微红,若有所思,样子似乎略带虔诚,觉得这些事太有趣了。

“亲爱的露依莎,这次我完全可以说,我看错人了!”莱奥波尔迪娜抬起沮丧的眼睛,叹息道。

露依莎笑了:

“你几乎每次都看错人。”

真的,她太不幸了!

“你说有什么办法?每次我都想象着是真正的热恋,可每次都以扫兴告终。”

她用阳伞的尖敲着地毯说:

“不过,总会有一天我会找到。”

“走着瞧,看你能不能找到。”露依莎说,“已经到时候了!”

有时候,从良心上也觉得莱奥波尔迪娜是个“不体面的女人”,但对她有一种特殊的好感:一直非常喜欢她漂亮的身段,那身段对她有一种近乎有形的吸引力。再说,也有情可原:和丈夫的婚姻太不幸了!可怜的女人,总是让激情牵着走。激情,奥妙无穷而又熠熠闪光的伟大词汇,真正的幸福由此而生,就像杯子里的水太满必然溢出一样。它让露依莎有充足的理由感到心安理得;甚至觉得女友像个女中豪杰,惊奇地望着她,仿佛在打量经过千难万险、完成一次令人叹为观止的旅行、带回许多趣闻轶事的人一样。只是不喜欢她衣服上那种带有干草味的烟味儿:莱奥波尔迪娜吸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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