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堂妹菲比并不象个基督教徒似的回答问题,反而嚎啕大哭起来了;她绞紧双手,继续大嚎大哭,哭得我挫了锐气,不知道自己能否搞明白她的意图。”
“但,一点儿一点儿的,我逼她讲出来了;因为我可不会忍受这种瞎胡闹;于是她告诉我:她坐在她小房间的窗子边干活;这房间在屋子的顶端,正好在一面三角墙里边,下临菩提幽径、灌木丛林和古井。她看见爵士夫人正和一个陌生的绅士在散步,他们一起散步了好长时间,一直到他们慢慢的——”
“别说下去了,”罗伯特。奥德利大声说道,“其余的我都知道了。”
“我说菲比把她所看到的都告诉了我,她告诉我,她后来几乎立刻就遇到了爵士夫人,她们两人之间交谈了几句话,话不多,但足够叫爵士夫人心里明白,她所瞧不起的仆人,已经发现了她的秘密,这就会使她直到生命的末日,都被控制在这仆人的手掌之中。”
“‘卢克,她落在我的手掌之中了,’菲比说,‘如果我们替她保守秘密,她就肯为我们在这世界上做随便什么事情了。’”
“你由此可知:爵士夫人也好,她的侍女也好,都认为那位绅士,那位我送他平安地上火车去伦敦的绅士,掉在井底里死掉了。如果我把信送出去,她们就会发觉事实恰巧相反;如果我把信送出去,菲比和我便会失掉照夫人的牌头而成家立业的好机会了。”
“所以我就保留着信,保守着我的秘密,而爵士夫人也保守着她的秘密。不过,我觉得,如果她对我慷慨大方,我要的钱,她若给得爽爽快快,手面很阔,我倒会把一切都告诉她,叫她安心放心的。”
“然而她并不那么办。她给我的不论什么东西,都是扔给我的,倒象我是一条狗儿似的。不论她跟我说什么话,都仿佛是她在跟一头狗儿说话哩,而且是一头她看都不要看的狗儿。她嘴里吐出来的话,对我说得怎么厉害难堪,她也不觉得过分。她对着我把头往后一扭,那神气怎么骄傲自大、瞧不起人,她也不觉得过分。我对她恨入骨髓,我就保守我的秘密,让她去保守她的秘密。我把这两封信打开,我都看了,但我看不出多少名堂来,我就把信藏了起来,直到今天夜里,除了我,没有一个人看见过这两封信。”
卢克。马克斯讲完了他的故事,十分平静地躺着,他讲得那么长久,力气都耗尽了。他观察着罗伯特。奥德利的脸,充分估计到对方会责备他或严厉训斥他;因为他朦胧地意识到他犯了错误。
但罗伯特并不训斥他,他认为自己不适合做这种事情,他丝毫不抱这种幻想。
“明天早晨牧师到来的时候,牧师会同他谈话,并且会安慰他的,”奥德利先生心中想道:“如果这可怜的人需要一篇说教讲道,出之于牧师之口,比出之于我嘴里好。我该跟他说什么呢?他的罪孽反过来害到他自己头上了;因为,如果让爵土夫人安心放心了,城堡旅馆也就不会烧毁了。出了这件事以后,谁还敢试试安排自己的生活呢?在这奇怪的故事中,谁看不出上帝的亲手安排呢?”
对于自己所作出的推论和照此办理的行为,他倒十分谦虚,并不认为怎么高明。他记得他曾毫无疑问地信任自己的可怜巴巴的理智之光,但他也聊以自慰地记得,他是单纯而诚实地力图完成他的责任的;对于死者也好,活着的人也好,他是同样忠诚的。
罗伯特。奥德利陪着病人坐了好久,一直坐到天亮。病人讲完故事没有多久,便沉沉睡去了。老妇人在她儿子作忏悔的全过程中,瞌睡得挺舒服。菲比在楼下的折叠床上也睡熟了;所以年轻的大律师是唯一的守护病人的人。
他不能睡觉;他只能思索着他刚才听到的故事。他只能感谢上帝保住了他朋友的性命,祈求上帝使他得以去找克莱拉。托尔博伊斯,对她说:“你的哥哥仍旧活着,而且已经找到了。”
菲比在早晨八点钟时走上楼来,准备到病床边来照看,于是罗伯特。奥德利便走出门来,到太阳饭店去找个床铺睡觉。在最近这三天里,他从来没有舒舒服服地休息过,只不过在火车车厢里或供膳宿的轮船里偶然睡那么一会儿而已,所以他累得完全筋疲力尽了。他长长的酣睡了一觉,连梦也没有,醒来时已是近黄昏了。他穿衣打扮好了,这才到小小的起居室里去吃晚饭,几个月以前,他和乔治一起在这小房间里坐过的。
旅馆老板侍候他吃正餐,并且告诉他,当天下午五点钟,卢克。
马克斯死了。“他去世得相当突然,”老板说道,“但十分平静。”
当天晚上罗伯特。奥德利写了一封长信,寄到维勒布吕默斯,请瓦尔先生转交给一位泰勒夫人;在这一封长信里,他对那位生平用过许多名字、却得用个假名以度余生的薄命女人,叙述了垂死者所讲给他的故事。
“听到她的丈夫并未在风华正茂的时期死于她邪恶的手里,也许对她是个安慰,”他心中想道。“如果她自私自利的灵魂,对别人还能抱有任何同情之心、懊悔之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