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朱尼厄斯。布鲁特斯在他自己家里是不是一个讨厌的人物,但在托尔博伊斯先生的所有其他罗马道德观念之中,自有一种对杂乱无章的深恶痛绝,所以这大厦里的每一个仆役都见他害怕。

窗子闪闪烁烁,一级级的石阶在阳光里亮得耀眼,整洁的花园里的小径新铺了砂石,使这地方呈现出一种红里透着姜黄的面貌,使人想起一种令人不愉快的红毛红发来。草坪主要用深绿色的冬天的灌木点缀着;灌木哭丧着脸,长在苗床上,看上去象是代数里的难题;石阶通向大厅的方方整整的、一半装玻璃的大门,大厅里装饰着深绿色的木桶,木桶里装着同样的茁壮的常绿植物。

“如果这人有点儿象他的房子,”罗伯特心中想道,“那么,可怜的乔治和他分裂,我也不觉得奇怪了。”

在一条稀稀朗朗的林荫道的尽头,马车道一个急剧的转折(在任何其他人的土地上,这段路就要弯成一条曲线了),车子便跑到大厦的矮窗下边儿了。马车夫下到台阶上,并从台阶走上去,按一个铜柄的铃,铜柄猛地向插座内一缩,发出一阵愤怒的金属声,仿佛这位庶民的手碰了它一下,它就受到了侮辱似的。

有个人来开门,他穿黑裤子和条纹亚麻布茄克衫,衣服显然是新洗新烫的。托尔博伊斯先生在家。这位先生请把名片给我,好吗?

罗伯特的名片给送到大厦主人那儿去时,他在大厅里等候。

大厅又大又高,地上铺着石块。栎木护壁板漆得呈亮,整个这幢红砖大厦的里里外外都漆上了这种毫不调和的漆。

有的人头脑软弱,竟摆些绘画和雕像。哈考特。托尔博伊斯太讲究实际了,不可能沉湎于这种愚蠢的幻想玩意儿。一只寒暑表和一个存放洋伞的架子,便是他那门厅内唯一的装饰品了。

趁他的名片送到乔治的父亲手里这个当儿,罗伯特。奥德利便打量着这些东西。

穿亚麻布茄克衫的仆人一会儿就回来了。他是个瘦小而面色苍白的人,大约快要到四十岁了。一副饱经人世沧桑的神情。

“请这边走,先生,”他说,“托尔博伊斯先生愿意见你,尽管他正在用早餐。他要我说明一下,他以为多塞特郡的人是个个都知道他用早餐的时间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要给罗伯特。奥德利先生一个堂而皇之的谴责。

然而,这话对这年轻大律师不起多大作用。他仅仅掀掀眉毛,平心静气地表示他自己和其他人的反对。

“我不是多塞特郡的人,”他说道,“如果托尔博伊斯先生尽主人之谊,运用他推理的力量,他就会明白的。走吧,朋友。”

不动声色的仆人怀着并未减轻的惶恐,茫然张大眼睛瞧着罗伯特。奥德利,他推开一扇厚厚的标本门,进入一个巨大的餐厅,里边陈设简单,看来主人只打算在这一居室里吃饭,却无意在这里生活;罗伯特看到哈考特。托尔博伊斯先生坐在一张可容十八人吃饭的大桌子的上首。

托尔博伊斯先生穿一件灰布晨衣,腰间束了条带子。这是件外观严肃的袍子,也许,它是现代服装系列中可以买得到的、同罗马袍褂最相近的衣服了。他穿一件米黄色背心,一条浆得毕挺的老式麻布领带,一个洁白无瑕的衬衫硬领。他那晨衣的冷灰色几乎同他那眼睛的冷灰色是一样的,而他那背心的谈米黄色几乎同他那脸色是一样的。

罗伯特。奥德利压根儿未曾指望看到哈考特。托尔博伊斯在风度和气质上同乔治相似相象,但他倒曾经期望看到父子之间嫡亲的血肉之躯的相似之处。然而,一点儿也不象。不可能想象有什么人比乔治更不象他的生身父亲的了。罗伯特同这位写信的人见了面时,对自己所收到的托尔博伊斯先生的残酷的信,丝毫不感觉奇怪了。这样一个人物是不可能不这样写信的。

大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罗伯特向哈考特。托尔博伊斯行礼之后,曾向她瞅过一眼,他不知是不是该同她打招呼。这第二位是个女士,她坐在一排四扇窗的最后一扇窗畔,正在做些针线活儿,就是那种通常称之为“简单缝纫”的活儿,她身边还有个大柳条篮子,里边放满了白布和法兰绒布。

罗伯特离这位女士很远,几乎隔了整个房间,但他看得出她是年轻的,跟乔治。托尔博伊斯长得也相象。

“他的妹妹!”在他冒险不看主人而瞧一眼窗畔的女性的片刻之间,他心中想道。“他的妹妹,毫无疑问的。他是喜欢她的,我知道。谅必她对他的命运并非完全漠不关心。”

女士从座位上稍稍欠了一下身子,放下她的针线活儿,那活儿又大又难处理,从她的怀中掉了下来,一卷棉纱线还滚了出来,滚到土耳其地毯外边儿的、漆得呈亮的栎本地板上去了。

“坐下吧,克莱拉,”托尔博伊斯先生的生硬的声音说道。

这位绅士好象不是在对他女儿说话,她站起来时,他的脸也没有转过去朝着她,似乎他是凭着某种特异功能就知道别人的动静的;看起来,正如他的仆役们往往不恭敬地评论的:他的脑袋背后好象长着眼睛哩。

“坐下,克莱拉,”他重复说道,“把你的棉纱线放在你的针线匣里。”

女士受到批评,脸都涨红了,俯下身来寻找棉纱线。罗伯特。奥德利不顾严厉的主人就在面前,跪在地毯上,找到了棉纱线卷儿,把它还给原主;哈考特。托尔博伊斯瞪眼瞧着这个过程,脸上的表情十分诧异。

“也许,先生,罗伯特。奥德利先生!”他瞧着夹在他大拇指与食指之间的名片,说道:“也许在你找到棉纱线卷之后,就可以告诉我,你是为了什么事情光临寒舍的吧?”

他挥动他的形态优美的手,做了个手势;这个手势如果出现在庄严堂皇的演员约翰。肯布尔身上,是会大受赞赏的。仆人们懂得这个手势,搬出来一把红色的摩洛哥皮椅子。

程式的进行十分缓慢而又庄重,罗伯特起初认为是要做出点什么异乎寻常的事情来了;但终于见了分晓,主人在那庞大的椅子上落座了。

“威尔逊,你不妨留下,”托尔博伊斯先生吩咐道,因为仆人打算退下去了。“也许奥德利先生要喝咖啡哩。”

罗伯特那天早晨什么也没吃过,但他瞧了一眼那长之又长的令人兴致索然的台布、那银子做的茶具和咖啡壶,看到富丽堂皇得死板板的,可又没有什么实实惠惠的东西招待客人的模样,他拒绝了托尔博伊斯的邀请。

“威尔逊,奥德利先生不要喝咖啡,”主人说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仆人鞠躬退下,小心翼翼地开门关门,仿佛他开门关门压根儿就是放肆的举动了,或者,仿佛对托尔博伊斯先生的尊敬,竟要求他象一个德国故事里的鬼魂一样从林木嵌板里直接穿行而过哩。

哈考特。托尔博伊斯先生坐在那儿,灰色的眼睛严厉地盯着客人,两肘靠在他那椅子的红色摩洛哥皮把手上,他的手指尖儿合在一起。如果他是朱尼厄斯。布鲁特斯,他就会在开庭审判他的儿子时摆出这种姿态。如果罗伯特。奥德利轻易被弄得困惑不安,那么,托尔博伊斯先生便可以成功地使他产生这样的印象:正如他会全然镇静自若地坐在打开的火药桶上点燃他的雪茄烟一样,眼前这种场合压根儿不会使他心绪不宁。当他想到儿子之所以失踪的原因时,父亲的尊严对他就仿佛是区区小事了。

“托尔博伊斯先生,出事以后我曾写信给你,”罗伯特看出指望他为谈话开个头时,便静静地说道。

哈考特。托尔博伊斯鞠躬致意。他知道罗伯特是来谈他失踪的儿子的事的。老天爷保佑,他那冷冰冰的毫不动情的态度,无非是一个虚荣的人的无足轻重的装腔作势,倒不是罗伯特所认为的那种全无心肝。他越过指尖向他的客人鞠躬。审判已经开始了,朱尼厄斯。布鲁特斯正在欣赏他自己哩。

“我收到了大函,奥德利先生,”他说道。“跟其他商业信件一起签署过了:及时作出了答复。”

“那信是关于你儿子的。”

罗伯特说这话时,女士所坐的窗畔有一点儿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几乎立刻向她瞧去,但她似乎毫无动静。她不在做针线活儿,但她是完全寂静无声的。

“她同她父亲一样的毫无心肝,我想,尽管她长得象乔治,”奥德利先生想道。

“先生,也许你来信涉及的人,一度是我的儿子;”哈考特。托尔博伊斯先生说道:“我必须请求你记住,我再也没有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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