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判了6年刑期。

妹妹来看我,劝说我要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去,出去了还可以做一番人生。我苦笑,说那次上学还是上班的抓阄就已经决定了我的命运,我认命了。妹妹急了,说道:“那次抓阄,你跑出去后,妈妈和哥哥都去追你,我把瓷罐里的另一个纸条也打开看了,那个纸条上写着的也是‘上班’,是妈妈作弊了,不是你命不好,你不能向命低头啊……”

多年前,母亲就已经将我舍弃了啊!我僵愣着,不再有泪落下来,我已经成了一个被抽空血液的躯壳。

母亲来看我,带给我一对护膝,说我有关节炎,特意为我缝制的。我把护膝推还给母亲,说道:“我没有母亲,你以后不用来看我了。”

刹那间,母亲苍老了许多,望着母亲流着泪、佝偻着身体走开的样子,我心底生出一种快感。

我心里,从此割掉了母亲这个词,我不再有母亲。

哥哥还是常来看我,每次来都带着那对护膝,我发现,每次,那对护膝都会变厚一些,哥哥告诉我,每次护膝被退回去后,母亲都要再缝上去一层。我暗想,多少层也暖不了我的心了。

6年后,我出狱了,心里却已经结满了坚冰。已经是一家电子公司副总经理的哥哥表示要帮助我,我拒绝了。已经是一所学校老师的妹妹说母亲想我,我让妹妹转告母亲,说我早就没有了母亲。

我选择了都市,和朋友开了一家小吃,一年后,我自己的饭店开张了。有了钱,不愁了温饱,心里没有上大学的疼痛却越来越剧烈,记忆便常常回到那个决定命运的抓阄的日子,对家乡的想念和对母亲的怨恨也便越发强烈……

哥哥和妹妹仍会不断地来找我,告诉我的无非都是母亲很想念我,盼望能见上我一面,并说着,母亲每天都到村头的路口去张望,苍老了许多等等。我依然冰冷地拒绝着,但每次拒绝后,心底都好像有刀划过,那刀口总是让我想起儿时母亲为我盖被子,抱着生病的我气喘吁吁送乡医院的身影。

最应该记住的最容易忘记,谁记得母乳的甜美滋味。母亲成为我夜不能寐的想念和疼痛。

一天,妹妹打电话来,说她在家乡的小村,在护理母亲,母亲得了很严重的病,却怎么都不肯去医院,只是总念叨我的名字,很想见我一面。我冷漠地说道:“我在忙着赚钱,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可放下话筒,我却感觉思绪飞出了身体,离开了大脑,飞向家乡那个小村,有冰凉的液体滑出我的眼眶。那一晚,我喝得酩酊大醉。

几天后,妹妹找到我,脸色抑郁。我不耐烦地说道:“有什么事快说,我还有事。”

“妈快不行了,她说她想见见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坚硬着:“我没有妈。”

妹妹却自顾自地说着:“我这次回老家,邻居的老人告诉我,哥哥是爸和妈收养的……”

——我刚刚出生的时候,哥哥也正好出生在小村的另一个家庭。当时,那个家庭的女人生产哥哥时大出血而亡,那家的男人抱着哭叫不停的哥哥找到母亲时,母亲就把哥哥收留了下来。我和哥哥两岁多那年,那个家庭的男人和我的父亲在一场大火中,因为抢救公物双双而亡,母亲就带着我和哥哥,还有小妹一起生活……

时光和思维骤然停止,我如被电击般,怔呆着,世界在我身边空茫着、膨胀着……母亲从未舍弃掉我啊!当选择被逼上割舍,当割舍的是心的一部分,那舍弃是贯彻心骨的疼痛啊!而割舍掉多少,都有浩荡的爱留下来!而我却用自己的无知、浅薄、狭隘伤害着自己,也伤害着母亲。

我疯了似的奔向火车站,第一次感觉到,再快的火车都赶不上心的速度。在心底不停地祷告,祷告上天能给我和母亲多一点的时间……可还是晚了,当我赶回家乡的小村,母亲已经埋在了黄土下面。扑跪在母亲的坟头,一捧一捧给母亲的坟添着土,泪也一滴一滴地落着。我不知道,这些年来,母亲忍受着怎样的疼痛和煎熬,自己的泪是不是还能够润泽母亲被误解的心灵。捧着母亲为我缝制的那双护膝,我将头一次次磕下,心里一声声叫着:“妈妈,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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