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凉月满天

我婆婆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既胆小又虚荣。阴历五月,又热又干,家家晒被窝。她也晒,把那些历年积攒的被面、床单、丝绸、毛毯,一趟趟用筐背到房上,三间正房的房顶铺得满满的——不敢在院里,又想显富,又怕招贼。耀眼的阳光下,一派锦绣繁华,她就高兴:还是咱家东西多!

结果没高兴完,一个双层大羊毛毯就不见了!透金双绣,长毛绒底子,栽绒面子,翠荷叶碧绿如盖,鸳鸯戏水的图案,一枝红荷上还落一只蜻蜓。她当小学老师,一个月工资苦熬苦挣不过几十元,这个毛毯当时起码四五百。一看没了这个宝贝,当时腿就软了,哆嗦着叫我公公:“快抓贼,毛、毛毯丢了……”

上哪里抓?谁也没见。气得她一天没吃饭,天黑了到房上骂街,蹬着梯子喊:“谁偷了我家毛毯,你们谁偷了我家毛毯?”我摇头:骂街都不会,这不纯粹就是个疑问句吗?公公拉她下来:“别喊了,认倒霉吧。”

谁知道第二天就有人送回来了。婆婆的侄女,就是我婆家舅舅的孩子。小姑娘抱着毛毯进门:“姑姑,给你毛毯。”我婆婆泪都下来了:“唉哟丫头,你从哪儿弄来的?”小姑娘脸通红,低着头:“我妈拿的……”

一家子“嗐”了一声,全没话说。

我这个婆家舅妈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很有意思。她偷毛毯的理由是:“唉呀,这样的毛毯,盖身上睡觉,出气儿都顺当!”于是从邻家房上一路串过来,抱上就回家了。我舅舅,还有儿子女儿,见她弄回来路不明的东西,习以为常,既无人指责,也不去管教,只趁她不注意,给人家还回去就是。这个时候,她已经精神不大正常了。

当初可不是这样子的。

舅妈年轻时是个大美人,四里八乡,无人不晓。也是我舅的冤孽,一时见到,青年男女,GanCh*LieHuo,一时一刻也掰不开。舅舅家那时家境殷实,他又眉清目朗,性情温良,多少女孩争抢着要嫁,他不肯,心里眼里只有这一个姑娘。

如愿以偿地娶了,下轿的时候,蒙着大红盖头,前面唢呐呜哩哇啦吹得热闹。偏偏新娘耳朵尖,听见人议论:“嗐,原来是她!听说她在娘家打遍街骂遍巷,锁子这么好的人,怎娶这个搅家星。”她一听就炸了,盖头一撩,冲上去就是一把,抓人家个满脸花。吓得一院子人呆呆怔怔,都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回过神来都兴高采烈,纷纷围拢来看锁子媳妇大闹天宫。她一看有人围观,更加上劲,跳着脚乱蹦。舅舅死活拉住了,勉强拜堂成亲。结果白天新娘没打得尽兴,晚上把气全撒到新郎倌身上,不,是脸上。第二天起床,舅舅脸上挂着彩,当娘的肉痛心痛,坏脾气的父亲一拍桌子:“趁还没过到一搭,离婚!”

舅舅咕咚就跪下了:“爹,娘,饶她这一次,我会好好教她的,给她个机会吧。”

这可怎么教呢?本性如此。我这才理解了“四里八乡,无人不晓”的真正意思。紧跟着就过年,来一堆亲戚,七大姑八大姨,两大桌子人热热闹闹吃饭,别人和她说话,她涨红着脸不言语,突然,“嘣!”放一个惊天响屁,四座皆惊。公公的筷子都掉地上了,臊得脸通红,她就得意坏了,兴奋坏了,哈哈大笑,拍手打脚。

你看,那个时候疯倒是不疯的,就是狂一些,像我们通常形容的“二八”。现在不兴叫“二八”了,加了一八,叫“三八”。

虽然“三八”些,并不妨碍我舅舅爱得神魂颠倒。有什么办法呢?男女间的事,爱上了,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而且,要命的是,不光他的魂颠倒,整个家都颠倒过来啦。

当时正值上个世纪80年代初期,KaiFang搞活,有胆量的经商办企业都发了财。她看得眼热,鼓动舅舅贷了3万块钱,买一辆大卡车跑运输。二十多年前,3万块大概顶现在300万吧。舅舅一辈子忠厚,不会看行市,只会跟风,高价买进,低价卖出,只赔不赚。到最后车也赔进去了,家过成了破布片,到处是窟窿眼睛。有车的时候她是风风光光的老板娘,每日里衣履光鲜,大鱼大肉,气焰冲天,没车了又打回原形,天天又哭又骂,哭自己命歹,骂老公不才,哭够骂饱到油盐店里拎只鸡回来撕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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