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醉仙楼。
此时天色虽然暗了下来,可是醉仙楼内却张灯结彩,灯火较之平日里要格外明亮耀眼。
今日醉仙楼是不接待散客的,因为今天是盈州城一号人物知县顾友德的五十寿辰,醉仙楼作为城内最上档次的酒楼,毫无疑问是这次宴会最佳的举办地点。作为醉仙楼方面,自然也是倾尽全力的接待各路来宾,让知县老爷称心如意。
醉仙楼毗邻着沙汨河,坐落在城中地势较高的位置,整个建筑也并非孤楼一幢,而是由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飞檐画角,从高处俯瞰着沙汨河,景色极佳,一向是盈州城中游人雅客登高饮酒的所在。
下人们将不断到来的宾客们引到对应的席位,男宾们都被安排在醉仙楼的大厅里,女宾和家眷们则坐在楼上的雅间里,醉仙楼内一派热闹与喧哗。
知县顾友德安坐在上首席位,正面带和蔼的微笑看着眼前的一切,门外不断有宾客到来与他寒暄道贺,顾友德都和颜悦色的一一回应。
顾友德同坐在一桌的除了主簿潭和泰与典使曲良吉外,还有来自临县的几位同僚。
这时,管家上来禀告道:“老爷,白少爷到了。”
说完,管家退到一边,后面走来一位大概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此人面容白净,气宇不凡,身着斜领的青布直身宽袖长衣,头戴四方巾,手中握着一把折扇。
年轻人走到顾友德跟前,双手举起,深深的作了一揖,道:“世态祝舅舅,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顾友德笑道:“哈哈哈哈,好好好,世态啊,你父母身体可安好?”
“舅舅宽心,父母身体都还健朗。”白世态又鞠身道:“世态来迟,还望舅舅责罚。”
顾友德满脸都是慈祥的笑容:“从端州过来,路途虽不算远,却都是山路,并不好走,世态平安到了便好。”
转而又向坐在一桌的人介绍道:“各位,这是我外甥白世态,世态,快给各位长辈见礼。”
白世态依此向在座的人见过礼后,被顾友德安排在这桌的位置坐了下来,他辈分最小,自然坐在了末席。
顾友德左右看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便唤来管家问道:“天儿现在何处,这都快开席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管家小声道:“回禀老爷,少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刚才下人来报,小的派去的马车已经接着少爷了。”
顾友德摇摇头,不悦道:“整天在外胡闹不归,今日也不瞧瞧是什么日子。”
管家连忙道:“老爷无需动气,小的这就去外面瞧着,少爷想必这会儿应该要到了。”
顾友德微微点头,示意管家去了。
管家出去没多久,就进来一名蓝色宽袖道袍的道士,道士手中持着一柄拂尘,面带笑容,飘然而行;身后还跟随着三名峨眉派的年轻弟子,顾友德一眼就瞧见了来人,连忙站起身迎了上前去,同桌的人见寿星都起身相迎,猜想一定是大人物来了,都一同站起身来。
蓝袍道人正是峨眉派的辰星子,身后的一女两男三名弟子,便是韩佳玉以及邵李二位师弟。
辰星子见顾友德起身离席相迎,右手一甩,将拂尘搭在了左手肘弯,左手单掌合十道:“贫道祝顾大人人寿年丰,鹤算筹添。”
“辰星子道长太客气了,来来来,快请上座。”顾友德此时喜笑颜开道。
“顾大人,这是鄙派的九还至阳丹,是掌教特令贫道过来送给大人的贺礼。”辰星子一招手,韩佳玉便上前将红绸包裹的锦盒递了过去。
顾友德突然眼睛一亮,恭敬的接过锦盒,惊讶道:“啊,如此厚礼,令在下受宠若惊,还请道长一定代在下向云臻子掌教道谢。”
众人一听峨眉派竟然送来了派中至宝九还至阳丹,厅内立刻传来一阵喧哗,大家都争相往主席位这边靠过来,想要一睹仙丹的原貌。
顾友德也觉得面上有光,九还至阳丹乃是峨眉圣物,仙丹之名早已传遍天下,据说有起死回生,延年益寿之功效,达官贵人们无不争相求取,可惜此丹产量极少,约五年时间才能炼出三五枚,若是材料不足,数量亦会更少,真真可谓是一丹难求也。
想不到区区一个县令的寿辰,峨眉派掌教云臻子不仅派座下弟子到场道贺,还送来如此贵重的礼物以示祝贺,不禁让在座的人对顾友德刮目相看起来,几位临县赶来的同僚你看我我看你,心中早已开始猜测起顾友德的背景势力,一时间,就连对他的语气也恭敬了许多。
顾友德很满意这种效果,亲自招呼辰星子道长坐到自己左手边的位置,这是除了主人外,最为尊贵的席位了。韩佳玉被安排到了女眷们用餐的雅间,邵李二位师弟则坐在邻桌不远处的位置。
顾友德见重要人物都已经到了,便也顾不得自己儿子到是没到,高声说了几句开场的客套话,就马上吩咐下去,酒宴开始。
门外顿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酒宴的气氛瞬间热闹活跃了起来。
席间,各桌之间推杯换盏,不断有人前来向寿星这桌敬酒祝词,顾友德为官多年,这些场面自然应付自如,可因为迟迟不见儿子到来,不免有些担心起来,便悄悄唤来管家询问缘由。
顾友德的儿子叫顾昊天,今年刚满十八,是家里三代单传的独苗,人又生的俊朗,脑子聪明悟性也高,凡事教个一两遍,就能学出个模样。顾友德三十二岁才有了儿子,在这个时代来说算是老来得子,家中对顾昊天自然是倍加宠爱。在这样的环境下,顾昊天自然是从小娇生惯养,任性妄为,长大了以后更是仗着自己老爹是县太老爷,变得更加游手好闲、骄奢淫逸,简直就是一个纨绔子弟的典范形象。
就在顾友德再次询问管家的时候,顾昊天刚好乘马车到达了醉仙楼的前院内。
马车帘子一掀开,家丁们就赶紧上前去扶顾昊天下车,不料却被顾昊天粗鲁的一把推开。
顾昊天硬要自己跳下马车,谁知脚下一个趔趄没有站稳,整个人摔了个狗啃泥,样子难看极了,附近看到的人们都哄笑了起来。
笑声让顾昊天感觉很没面子,他顿时来了火气,一下子爬了起来,吐着嘴中的泥吐,环顾四周后骂道:“笑什么笑!呸呸,你们这帮饭桶,为何不来扶住我,呸,来人啊,给我统统打二十板子。”
家丁们委屈的相互看着,刚才要扶你,你又不让,现在摔着了,又来骂我们。可家丁们谁也不敢说话,一个个低着头站在原处。
顾昊天骂了一阵才停下来,这时管家正好出来,瞧见了院子里的顾昊天,连忙上前拉住他,道:“哎哟,少爷,你去哪了?老爷都急......找你了好久了。”管家本想说急死了,但一想今日可不是一般的日子,便马上改了口。
顾昊天一瞪眼,讥道:“他做寿,又不是我做寿。急哄哄的找我干嘛?我又不缺他这顿酒喝。”
管家许是听惯了顾昊天的混账话,根本不在意他说什么,只是催促道:“少爷,咱们进去吧,老爷还等着呢。”
“回头再收拾你们!”顾昊天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对家丁们狠狠道。
管家拉着少爷就往醉仙楼里走,顾昊天本想甩开管家的手,却感觉有些不对劲,一股笑意突然涌了上来,同时脑袋也传来了一股眩晕感,嘴角不停的咧咧着,那种不由自主想笑的感觉,自己怎么样也控制不住。
管家将顾昊天带到宴席桌边,顾友德便赶紧起身向辰星子和大家介绍道:“这位便是犬子顾昊天,天儿,还不见过辰星子道长和各位叔伯长辈!”
顾昊天感觉头晕,怎么站也站不稳,在原地晃晃悠悠的,可思维依然还算清晰,他努力让自己稳定下来,才作揖行礼道:“见过辰星子道长,呵呵,见过各位叔伯,呵呵呵。”
顾昊天也不知道为何,说话的时候竟然笑出声来,笑声还有些怪异,他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没想到又“呵呵呵”的笑了几声。
顾友德喝斥道:“天儿,不得无礼。”
辰星子道:“顾大人,令郎面色红润,许是多喝了几杯,无碍的。”
顾友德忙道:“道长见笑了,都怪在下平日里疏于管教。世态,快带昊天去后面休息,这么快就喝的醉醺醺的,成何体统!”
“是,舅舅。”白世态连忙应声,道:“昊天,怎么喝成这样,随我去后面休息一下。”
白世态让自己的仆人扶着顾昊天,一起来到了醉仙楼后院的花园凉亭内,白世态便让仆人将顾昊天放到座位上后,才道:“昊天表弟,怎么就醉成这样了,身上也没什么酒味啊。”
顾昊天嘴角抑制不住的笑着:“呵呵呵,谁说我喝醉了,我好的很呢。”
白世态见他摇摇晃晃的样子,笑道:“还不承认?瞧你这样子,走路都走不直了吧。”
顾昊天虽然有些晕,但却没有迷糊,被这话一激,忍不住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呛道:“谁说的,我现在就走给你看。”
“行啊,你走走我瞧着,走歪了可得罚酒三杯哦?”白世态道。
“一言为定!”顾昊天看看桌上,叫道:“这什么都没有,喝什么呢,快去拿酒来。”
白世态回头朝仆人吩咐道:“白三,快去取壶好酒,再弄几个小菜。”
这个叫白三的,正是那日去好汉寨交赎金换人的白家管事,白三。
白三马上应诺,不慌不忙的退下,去为主人准备酒菜去了。
顾昊天按耐不住心情,走到花园里,沿着石头铺的小径,便走了起来,边走边道:“瞧好了,我给你走个笔直的。”
白世态却不管他到底走的直不直,折扇轻轻拍打着手掌,问道:“表弟,听闻盈州城有位玥儿姑娘,生的妩媚动人,风情万种,可有此事?”
顾昊天动作一下定住了,他转头看向白世态,脸色微微有些不悦,问道:“表哥此次来盈州,莫不是想见玥儿?”
白世态敏锐的察觉到了顾昊天所用的称谓,直呼玥儿,却不带姑娘二字,显然两人关系并不陌生。
白世态不露声色道:“表哥我人虽然远在端州,可玥儿姑娘的名声早已如雷贯耳,表弟可能不知道,端州城内现如今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呀。此番前来,若是能侥幸得见玥儿小姐一面,也不枉此行了。”
说完,露出了一脸仰慕的表情,但其实也在偷偷的注意顾昊天的表情。
顾昊天脸色有些不高兴道:“玥儿每日里忙着应付那些文人公子们就已经够烦的了,表哥你就别添乱了。”
白世态故作意外,一脸羡慕道:“表弟,听你此话之意,难不成你同玥儿姑娘,是熟络的?”
顾昊天的表情瞬间又得意起来,道:“那是,就在刚才,我刚才还同玥儿在促膝长谈,谁知却被我老爹硬生生的拉了回来,你说扫不扫兴。呵呵呵呵。”
“原来如此,表弟既然同玥儿姑娘相熟,那可否找机会引见引见,表哥提前谢过了。”白世态试探道。
“呵呵呵呵......”顾昊天怪异的笑着,道:“表哥,你怕是想动玥儿的歪脑筋吧?呵呵呵。”
“哪里,表哥只是听闻玥儿姑娘的琴技神乎其技,想要亲身体验一番罢了,哪有其他人的那些龌龊想法!”白世态连忙表明自己的清白。
哪知道顾昊天只是敷衍道:“再说吧,呵呵呵呵,呵呵呵。”
得到这样的回复,白世态心中虽然生气,却不表露出来,见白三正好端着酒壶出现,便岔开话题道:“表弟,你看你走歪了,快快罚酒三杯。”
顾昊天见自己果然走得歪了,便应道:“呵呵呵,愿赌服输,拿酒来。”
白三端到酒壶来到顾昊天身边,顾昊天抄起酒壶就是一阵豪饮,这一口喝了大半壶。
“昊天表弟,别喝这么快,容易醉的。”白世态关心道。
“醉?笑话,这点酒就能让我醉了?”顾昊天说罢又举起酒壶,对着壶嘴猛嘬了起来,马上便将一壶酒喝得干干净净。
喝完酒,顾昊天显得更加兴奋,他指着屋廊下挂着的一盏灯笼道:“瞧见那个灯笼没有,我现在去将它取下来都没有问题。”
白世态听完这话,也察觉到表弟的精神状态有些异样,连忙阻止道:“表弟,你确实醉了,去房间休息一下吧。”
顾昊天哪里肯听,他将长衫下摆往腰间一扎,助跑一段奔到廊下,跳起来想要去摘那盏灯笼,可灯笼挂的太高,顾昊天连番试了好几次,却碰也没碰到灯笼。
顾昊天见跳着拿不到,便顺着去爬离得最近的柱子,看样子他是无论如何也要摘下那盏灯笼了。
白世态和白三在下面出言阻止,顾昊天根本不听,居然和猴子一样,两下子就窜了上去。
他用脚夹住柱子,侧过身子便要去摘灯笼,可灯笼挂得稍远,他只有倾斜更大的角度才能够着灯笼,眼见着指尖就要碰到灯笼,顾昊天欣喜不已,叫道:“拿到了。”
就在顾昊天抓住灯笼的一瞬间,他夹住柱子的两只脚突然间脱了力,整个人横着身子从高处落了下来,扎扎实实的摔在了地上,灯笼也被扯了下来,掉在地上后很快燃了起来。
白世态吓了一跳,连忙上去查看:“表弟,你没事儿吧,摔着哪了没有?”
顾昊天若无其事的爬了起来,白世态见他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然一声疼痛也没叫喊过,正要夸赞两句,却被顾昊天的样子吓了一跳。
顾昊天先是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燃起来的灯笼,接着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忽然毫无征兆的大叫道:“着火了!我身上着火了!”
他一边叫嚷着自己着火了,一边快速的扯去自己的衣裳,在花园里不停的奔跑着,不一会儿,顾昊天将自己脱了个精光,只剩下了自己平时睡觉穿的白色亵裤。
顾昊天越叫越癫狂,他只觉得自己身上的火焰越烧越旺,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燃成灰烬一般,他突然看见了花园中央的池塘,便快速调转方向朝池塘处狂奔了过去,跑到岸边,只见顾昊天奋力腾空跃起,就听见“扑通”一声闷响,整个人已经落入了水中。
白世态和白三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还是白世态率先清醒过来,连忙让白三快去叫人,白三才赶紧跑去前院喊人。
醉仙楼的正厅里,酒席已经进入到了尾声,厅堂中央的舞台上也开始了戏曲的演出,大家的注意力都沉浸在精彩戏目中。
顾友德正眯着眼睛,摇头晃脑悠哉悠哉的欣赏着剧目,这时突然从后面传来巨大的呼喊声,打断了所有一切。
“不好了,快救人呐,顾少爷落水了!”
辰星子第一个反应过来,起身几个腾跃后,人就消失不见了。
顾友德突然惊醒,叫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家丁惊慌的跑到顾友德身边,道:“不好了,老爷,是少爷落水了!”
“什么?”顾友德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连带酒也醒了,睁大眼睛直盯着家丁,叫道:“还不去快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