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说到这儿,后头已无需赘述。
无非是安意跟着回到宋府,方才知道一个月前宋依洲为了追她的马车被失控的马匹撞倒,不慎伤了头部。醒来后,痴病愈发严重。
那段日子里,宁子川倒是天天来府上看望,没想到其实是预谋着教宋依洲抢亲。
真真儿令人哭笑不得。
宋依洲出了事之后,宋夫人亦将很多事情看的淡了,终日吃斋念佛,便是看到安意回来也默认了,想来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洲儿康健来的重要。
可惜纵使安意回府,宋依洲的病情依旧日益严重,且反复无常,她这才没法,提笔写了书信请吴十一下山。
我望着南安意纤长的眼睫,不由得问她:“如今你要是喝下千灯茶,宋公子该怎么办呢?”
她抬起眼一本正经的看着我说:“并非安意要喝千灯茶,而是安意想请姑娘帮一个忙。”
“若是阿洲痊愈后将我忘了,那自是再好不过,倘若他还记得我,还请姑娘骗他喝下千灯。姑娘恩德,安意铭记在心。”
“阿洲昏迷那几天,宋府为了冲喜,提前挑了日子将顾家的花轿抬来。所以,他现在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是顾家小姐,不是我。”
“并非我偏执名分,而是这一生能得到他的真心已是万幸,不该再贪求更多。若他真能好起来,忘了我,同那顾家小姐欢欢喜喜的在一起,安意便别无他求。”
南安意说话的时候,平静的与我对视,窗外斜射进来的丝丝缕缕的光线照在她脸上,几乎能看到白净肌肤下的淡淡血丝。
她眉眼流转,像是风光霁月的水墨画,道不尽的烟雨朦胧。
可自古,一片伤心画不成。
若一定要有一个人黯淡离场,她情愿是自己在韶华胜极时转身收场,即使不舍,结局却是好的。
她是怕宋依洲病好了,即使仍记得她,这世间却再也容不下一个心智成熟的男子如同傻子般纯洁无垢的爱。
她怕亲眼看着洁白如莲的爱恋终有一天会被世俗污浊,他一旦恢复了意识,便会有无数的身不由己。
她不愿成为他的愧疚或是负担,亦不愿毁了另一个女子一生的幸福。
所以,将她忘了吧。
相忘于江湖。
于己,于彼,皆是成全。
可惜我这时候还没过十七岁生辰,自然不懂得其中情义深重,只当南安意是怕宋小少爷醒来不再爱她。
而我私心觉得,他们应当是在一起的。
我思前想后,猛然间拍案而起,将南安意惊的眼睫微颤。
“南姑娘,你等我一下。”
我说完打开门就往外跑,不曾想生生撞在了门外那人身上。
这一撞,撞得可真疼。
我在那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回过神来,摸了摸撞疼的额头龇牙咧嘴的说:“吴老八!你怎么在这儿!”
他亦揉着胸口,苦歪歪的哼道:“我,我路过。”
“不可能,路过你趴门口做什么。啊我知道了,你偷听!”
“偷什么听,我真的只是路过!谁知道你突然冒冒失失的跑出来,撞得疼死哥哥我了。”
“……那你的眼睛为什么这样红”
“唉,这还用说,南姑娘和宋少爷的故事太感人了呗。”
“……”
“……”
“吴老八你个不要脸的居然真的偷听,有种别跑!!!!”
我一把扯住吴老八的袖子,偏过头想了想,压低声音一本正经道:“帮我办一件事,这事就不跟你计较了。”
他哼哼着,“行诶,甭说一件,就是十件事也要得。不过好妹妹你能不能先放手啊,掐着哥哥的肉了。”
“……”
我最后看了眼房内南安意若隐若现的藏蓝裙摆,咬了咬唇,拖着吴老八风风火火的离去。
整片东陆大地上,不少历法都是明文禁止给人下毒的。
我不知道千灯茶算不算毒药,也不知道若是真给宋依洲灌了碗千灯会不会被宋老爷宋夫人捉去报官。
我想起六叔说过,没把握的事情千万不要去做,若万不得已要身入险境,那也一定得事先查看好地形。
虽然我还没弄清楚喜洲的监狱越狱系数难不难,不过没关系,我清楚宋府的地形就好。
只要吴十一没能医好宋依洲。
只要宋依洲还是个傻子。
就不会有人伤心。
不会有人遗忘。
有时候,简单粗暴的解决问题才能做到一劳永逸。
然而我终是忘了六叔还说过的,人算不如天算。
我和吴老八蹲在墙角,望着戒备森严的院落一点办法也没有,恨得牙痒痒。
谁知道最后一次扎针这么重要,七八个家丁守着院子说什么也不让人进去,说是吴十一吩咐了,不能被任何人打扰。
去你的,我能算任何人吗?
要是这么耽误下去,宋依洲真的没心没肺把南安意忘了要怎么办呢。
我愤愤的起身,握紧拳头再一次要硬闯院子,把捂着胸口的吴老八吓了一跳,愣愣的望着我说:“平安你干嘛,咱有话好好说,不能一言不合就打架啊。”
打什么打。
打架是我一个姑娘应该做的事吗?
我翻了个白眼懒得看他,径直走到守门的家丁面前正色道:“你们不要误会,我也是从洛水吴家来的大夫,一直心系着你们少爷的病情,现在进去只是想帮忙,没别的意思。”
“可我明明听说你医术不精,还是别进去了,省的让吴神医分心。”
干,医术不精?
哪个混蛋说的!
出门在外给我留点面子会死吗!
我面带微笑回头看了眼角落里的吴老八,一本正经的说:“实不相瞒,我那位哥哥脑子不大好使,刚刚才想起来从洛水带来的草药似乎和旁的搞搅了,我必须得进去确认一下,不然你们少爷就危险了。还请各位小哥通融一下,人命关天,事关重大啊!”
那人被我说的面色犹豫,同另一个家丁面面相觑。
我一看心说有戏,喊了声“吴老八”。
他颠颠的跑过来,不明所以的看着我。
“这些人交给你了。”
“什么?!”
没等他多问,我已经一把推开了门口的两个仆人,狂奔进了院子。
身后有人呼喊,巡逻的家丁亦闻声赶来,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追上来。
我不敢回头,也不知道吴老八有没有被他们往死里揍。
但我知道他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推开门,空气中的尘埃四下飘散,我累得气喘吁吁,却在看清坐在桌边下棋的两人那一刹那,惊的说不出话来。
吴十一抬头看着我,突然微微皱起了眉。他起身走到我面前将门关上,继而低下头问我:“平安,有事吗?”
我看了看吴十一,又看了看笑的人畜无害的宋依洲,觉得自己可能走错了屋子。
不是说好扎针吗,大夫和病人一起休闲娱乐难道是为了促进医患情感交流?
可是傻子真的会下棋吗?
还是说下棋只是检测宋依洲智力是否恢复正常的必测项目?
我生生咽了口唾沫,瞬间觉得自己一路上累积的决心意气尽数碎成了渣滓,于是委实很没有气势的问了一句:“宋少爷,你还记得南安意吗?”
宋依洲撑着腮无辜的望着我嘻嘻笑起来:“姑娘在说什么?”
干,真的忘了?
骗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