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惊蛰。

安意不知怎么在正月里头染上了风寒,恐传染给宋依洲,故而直直拖到开春才进宋府。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早春时节依旧冷的够呛,安意跟着管家穿过宋家祠堂,前往后院。

她早就料想到的,回到宋府,夫人定会找她,只是此去是凶是吉,不敢多想。

宋夫人房里燃着暖炉,坐久了,竟有些闷热。

安意捧着茶盏,手心被烫的微微发红,却依旧不肯放开,不知道在坚持什么。

宋夫人终于幽幽开口,语气平和像是在无关痛痒的拉家常:“南姑娘,听说你父亲也是个读书人。”

安意微微一愣,不明白她为何提及此,只点了点头。

“那么想必你母亲也一定是大家闺秀罢?”

安意不语,端着茶杯的手骤然攥紧,睫毛轻轻颤动,安静而剧烈。

半晌,只听得安意淡淡的说:“家母乃是一介风尘女子,让夫人失望了。”

“哦?”宋夫人听罢,面露惋惜之色,“真是没想到。不过,南姑娘素来礼数周到,举止得体,不知道的人只道是出身名门的深闺小姐呢。”

“夫人说笑了。”

“哪里,说真的,我还挺是喜欢你这个孩子的。”宋夫人笑开,看了眼崇姨,道:“洲儿向来最听姑娘的话,这些天我和老爷商量着洲儿的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娶妻。这些皆是喜洲品貌端庄,出身清白的闺阁女子的生辰八字及画像,还得麻烦南姑娘帮着挑挑,你看中的人,洲儿定然不会有异议的。”

不知为何,特地在“出身清白”四个字上加了重音。

安意心神凛然,竟是不慎将杯中茶水溅了些许在裙摆上。

是了,她出身布衣,母亲又曾是那秦楼楚馆的歌妓,如何高攀的上宋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呢。

她终于明白宋夫人叫自己前来,又询问家中光景出于何意。

想必是早就打听的清楚,偏要听她亲口道出,带着些轻蔑的嘲弄好让她生生断了不该有的绮念。

她伸手接过崇姨递来的一摞画卷,不动声色的垂眼道:“若无它事,安意便先回去了。”

宋夫人笑笑:“去吧,姑娘不在的时日里,洲儿可天天嚷着要见姑娘呢。”

安意抿起唇转身出了屋,外头春日阳光普照,照在身上有一丝暖意。

她抬眼望着头顶蹁跹翻飞的堂前燕,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悲哀。

刚回到平日自己居住的别院里,宋依洲便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笑眼盈盈恨不得给安意一个熊抱,碍于她满怀的画卷方才住了手。

他接过画卷满不在乎的搁在院中石桌上,拉着安意的手便往屋里走:“阿意,我有惊喜要给你。”

他让安意坐在梳妆台前,又叫她闭了眼,这才从袖中掏出一只戒指戴在她手上。

“好了。”

安意闻言睁眼,只见手上多了枚只红宝石镶银的戒指。

那宝石在屋内略有些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温润的色泽,恍若有生命悄然孕育,红的这样有灵气。

定然不是俗品。

或许还价值连城。

“喜欢么?生辰礼物。”宋依洲一脸期待的望着她,眸中清亮,竟叫人不忍心拒绝。

安意点点头,一手轻轻抚上润泽宝石,看着宋依洲的眼睛认真的说:“我很喜欢,谢谢你。”

刹那间宋依洲眼中犹如星汉灿烂,桃花尽放。

见到你满心欢喜,虽知不能长久,但到底是高兴的。

愿将来有另一个女子能够伴你眉眼如画,护你欢颜长展,听你喊一声“娘子”。

然后,岁月静好,流年安稳。

三月末,宋老爷宋夫人终于选定了城北顾家结亲。

这顾家小姐出生书香世家,又是个性子恬静的,素喜清静与世无争,过门后应当能与宋依洲相处的好。

以宋府的财力,宋依洲又是独子,婚事定然是要大操大办。

因而昨日千金聘礼刚送到顾家,今日从姑苏请来的绣娘便入了府,一时间宋府上下处处可见洋溢着的喜气。

安意明白自己不得不走,若等到顾家小姐的花轿抬来再离去,未免显得刻意。

她站在宋夫人门前等了半盏茶功夫,夫人身边的侍女兰馨终于请她进去,说是夫人午睡醒了。

她再一次站在宋夫人房内,心境却早已大不相同。

若说上次尚且心存侥幸惴惴不安,那么这一回便真如耄耋老者心如死水。

想追随的事物,不得不陌路。

想抓住的东西,不得不放手。

爹爹这辈子教她读了这样多的圣贤书,可偏偏没有让她学会如何割舍,如何放下。

否则又怎会如眼下光景,日日夜夜辗转反侧,杜鹃啼血,最后只能以离开来结束这场绵长的折磨。

她向宋夫人阐明来意,后者并不惊讶,抿了口茶水方才缓缓道:“南姑娘怎么说都是洲儿的教书先生,是宋府的宾客,何必这样急着走,不如暂且留下喝完洲儿的喜酒再走也不迟。”

安意看起来神态平和,低眉顺眼,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看的出神。

半晌她终于抬起头,一字一句的说:“多谢夫人厚爱。只是年前家父便为安意安排下一桩婚事,按照道理,安意也该回去了。倘若夫人真心觉得遗憾,少爷成亲那日,安意再来登门道喜便是。”

这一番话她说的清清朗朗,丝毫不见做作之态,颇有些读书人的傲骨,就算是输了也须输得有尊严。

望着安意离去的背影,崇姨幽幽开口:“夫人可觉得南姑娘有夫人年轻时候的决然?”

宋夫人一愣,意味深长的笑起来:“是啊,我打见她第一眼便觉得亲切。只可惜是那样的出身,你是晓得的,嫁进宋府小家小户不要紧,怕的就是和风尘有染。”

崇姨闻言,眸色重了重,不再言语。

“对了崇姨,你来找我有何事?”

“回太太,连城红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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