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意回去的路上,瞧见青桃用裙子兜着蹲在地上拾青杏。

有几颗不慎从裙摆缝隙间滚落,直直滚到安意脚边方才停下。

她俯身捡起,递到青桃面前。

青桃抬头本是要笑,可盯着她的手却突然间愣住:“原来,连城红在你这儿。”

“什么?”

青桃飞快的看了看四下无人,说了句“跟我来”,拉着安意便往西厢房跑,期间裙上青杏落了一地也无暇顾及。

西厢房素来人迹罕至,故而格外幽静,豁亮异常。似乎哪里都布满了阳光,花开满园,蜂蝶环绕,香气袭人。

安意缓了缓神,不明所以的问道:“你方才说什么连城红?”

青桃拍拍胸口,喘着粗气说:“就是你手上那只戒指啊,叫做连城红。我若没猜错,是少爷送给姑娘的吧?”

安意点点头。

只听得青桃继续说:“这连城红呢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嫁珍品,预备留给未来的少夫人的。一直交由崇姨保管,这几天才发现不见了,崇姨吩咐此事不要声张,我就猜是少爷偷偷拿了去,没想到真在你这里。”

她说罢,顿了顿,看着安意的眼神不由得多了丝艳羡:“少爷对姑娘可真好,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万万没有这样的福分。”

安意听罢,只觉得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她抚摸着指间温润的玉石,突然觉得眼睛酸涩。

感君千金意,愧无倾城色。

真是个傻子,你这样对我,要我如何回报呢。

“那么姑娘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呢?”

“此物既然这样重要,自然是要物归原主。”

“可倘若贸然归还,怕是不妥,顺带还会牵连到小少爷。”

安意心头一跳,只见青桃认真的盯着自己,阳光在她乌黑的发髻上投下一小片温柔的湖泊。

“倘若姑娘信得过我,便将连城红交给我吧。我知道崇姨平日里将连城红放在哪里,只要悄悄地放回去,崇姨那里自然好交代。”

她目光明亮,透着些许坚定,无端让人信任。

“这样也好。”安意将连城红放在青桃手中,又嘱托了一句“万事小心”。

青桃咯咯笑开,年轻干净的皮肤在阳光下像是未被践踏的雪野,很是讨喜。

“瞧姑娘说的,我去归还东西又不是去偷东西,难不成还能被认做是贼么?”

不知为何,见她笑的欢畅,安意也跟着微微勾起嘴角,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青桃笑了会儿,终于眉飞色舞的凑近了问安意:“想必姑娘也对我们小少爷动了心吧?不然怎么会知道他要娶亲,一连几天都闷闷不乐。”

安意下意识别开眼,她原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没想到连青桃这样的小丫头亦是明眼人,难怪瞒不过夫人,瞒不过爹爹。

青桃见她不说话,只当是默认,表情愈发八卦起来:“有时候我在想啊,安意你为什么会喜欢少爷呢?”

好奇心切,连称呼都不知不觉变成了安意。

安意被问住,咬着唇想了想,说:“因为他眼睛生的很好看。”

“就这样?没了?”

“嗯。”

“切~不说就算了。”

青桃哼哼着抬腿便走,迈过门槛忽又忍不住回头冲安意笑起来:“若我是姑娘,我便不走。横竖少爷满心满眼装着的都是姑娘,就算将来顾家小姐嫁来,也只有被晾着的份。姑娘难道就不想和少爷长相厮守么,哪怕是做个妾,能天天见到心上人也是好的。”

青桃说完便走了。

她的一番话却犹如一颗石子丢进心湖,瞬间在安意心头掀起滔天巨浪。

真的可以么?

甘心为妾,便能常伴他左右。

纵使永远低人一等,处处看人眼色,也永不后悔么?

做一个妾。

这样的念头犹如风中纸鸢沉沉浮浮,将细线绷的笔直,只等待着无声断裂的那一刹。

安意恍惚的回到房中,趴在桌上眼神也失了焦距。

睡到傍晚醒来,安意只觉得晕晕沉沉,头隐隐作痛。她绕到厨房,只见一众下人皆老老实实的待在院里,厨房内灯火通明,隐约能看到崇姨的身影。

“这是做什么,少爷吃过了么?”她在王妈身边站定,低声询问。

王妈看她一眼,亦压低了声音回答道:“还没呢,今个儿不知道怎么了,崇姨亲自管起伙食来了,不仅她,连夫人房里的兰馨姑娘也在呢。”

安意微微蹙起眉,往厨房内走去。刚迈进门槛儿,正好听到兰馨问崇姨,“人可准备好了?”

崇姨点点头:“都好了,在偏房候着呢。”

两人说罢,都看见了门口的安意,崇姨客气的喊了声“南姑娘”,又问,“一会儿姑娘有空没有?若无事,便帮忙将粥端到少爷房里可好?青桃霁月都在偏房忙着,一时抽不开人手。”

安意应下,终是忍不住询问究竟出了何事。

兰馨和崇姨对视一眼,抿着嘴笑道:“这不是少爷订了亲,夫人怕少爷不谙人事新婚之夜冲撞了新娘,所以今个儿先买了个清白的姑娘试试。还是夫人想得周到,特地叫我在粥里加些助兴的东西,晚上便将偏房里的姑娘送进少爷房里,好让少爷学着点呢。”

刹那间,安意几乎站立不稳,巨大的眩晕感让她觉得灵魂轻的没有重量,天大地大,无作依托。

她端着粥来到宋依洲门前,尚未叩门,屋里头那人像早猜到她会来似的,笑眯眯的开了门将安意拉进屋里。

宋依洲坐在桌边看着尚温的粥,可怜兮兮的对安意说:“老远听见你的脚步声我才开的门,要换做是别人,我可不让她进来。饿了我这么久,不如不吃了。”

安意未接话,眉目内敛的将粥搅拌均匀,推到宋依洲面前,柔声道:“既然饿了,就快些吃吧。”

谁知宋依洲今日耍起性子,固执的说,“我要阿意喂我。”

安意闻言,舀了勺粥送到宋依洲嘴边,后者一口喝下,讨好般的笑起来。

一瞬间,好似心房不动声色被人紧紧攥住,她纤长的眼睫颤了颤,给人一种几乎要落泪的错觉。但望着宋依洲天真热忱的笑颜,她却不敢哭,只能强忍着,露出一抹浅的几乎要消失的笑意。

她知道,喝下这碗粥的宋依洲,过了今晚,就再不是从前那个单纯的少年了。

通晓男女之事,迎娶顾家小姐,这一切都会按照宋夫人安排的那样如期进展下去,而他未来的人生轨迹是这样的花团锦簇,热闹到没给她留下一丝余地。

一路上,她无数次想要在无人的地方将粥洒了,可她又清楚的明白,泼了这一碗,将来还会有第二碗,第三碗端进这间屋子。既然这是宋依洲的必经之路,那么她宁愿是自己送他走出第一步。

转眼,一碗粥下肚。

陶瓷浅棱碗上残留着稀薄的汤汁,看起来委实狼狈。

安意搁下碗,再度微笑起来,她说:“少爷,你要好好的。”

“我好着呢。”宋依洲不解,眨了眨乌黑的眼,一派天真神情。

“好,那就好。”安意眼中泛起悲哀,浑身轻的找不到重心,却不敢靠向他的肩头,末了终是低着头逃出了屋子。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