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秋风一天凉比一天,过完了水灯节,眼瞅着便是除夕。

喜洲多灯会。

实则都大同小异。

也只有宋依洲心智未熟,才会表现的这样新奇。

他拉着安意在水灯会上左顾右盼,来往行人又实在太多,转眼已不见了跟来的家丁。

安意担心再出了上回的岔子,不断的回头张望,宋依洲这才停下,迟疑的问:“阿意,怎么了?”

她刚要说话,不知为何一瞬间人群极有默契的向前涌去,直把他两挤到了路边的摊头上,似乎时赶着去看什么表演。

安意定定神,才站稳就听见宋依洲蹲在摊头抓着一只碧绿镯子问她:“阿意,你喜欢么?”

那绿色晶莹剔透,色泽温润,看起来像是上品,可她素来不爱折腾首饰,遂无趣的摇了摇头。

“可我觉得挺适合你的。”宋依洲低下头专心的把玩着镯子,乌黑的眸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着摊子的是个老头,半眯着眼打量了宋依洲一番,幽幽道:“小公子,算你眼光好,老夫摊子上最值钱的就是这只镯子,平时开价一百两。不过老夫看你有眼缘,索性做个亏本买卖,八十两,买了送给你那小娘子,绝对值。”

宋依洲置若罔闻,倒将一旁的南安意吓了一跳,她拉起宋依洲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走啦,前面有卖糖葫芦的,你不是最爱吃么,买给你吃好不好?”

老头见他们要走,亦站了起来:“八十两都不要?那么就七十两拿走吧,老夫在这摆了这么多年的摊,还从来没做过这么亏本的买卖。”

“还是算了,多谢。”安意将镯子归还给老头,推着宋依洲走远了。

老头接过镯子愣了愣,冷冷哼了一声重新坐下,一动不动的守着摊子,像是睡着了。

“姑娘,找你的钱。”卖糖葫芦的小贩将碎银递来,安意接过糖葫芦微微笑着转身,笑意却在下一刻凝固在脸上。

本该站在她身后的宋依洲,不见了。

脑海中像是有一口黄吕大钟猛的被撞击,“嗡”的一声令人站也站不稳。

周遭人影憧憧,竟是哪里也寻不到少年的身影。

她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神情慌乱像一只受惊的鹿。

路边终于有个卖香囊的婆婆看不下去,开口问道:“姑娘可是在找一个穿天青色衣裳的小公子?差不多这么高,笑眯眯的。”

那婆婆比划着,见安意连连点头,遥指着前头说:“似乎是进柳花楼了。”

安意望着那不远处的烟花之地,轻轻咬了咬唇。

柳花楼。

入眼处,满目的声色犬马觥筹交错,到处是穿红戴绿的姑娘们莺歌燕舞,恍若置身红尘囫囵,无端令人恍惚。

安意尚未找到宋依洲,不想已被人拍了肩。

回眸,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端着酒杯一脸谄媚:“姑娘,来陪爷喝两杯。”

安意蹙了眉想往后退,谁知身后便是柱子,退无可退。

她何时受过这样的调戏,一时间银牙紧咬,说不出话来。

蓦然,身边传来笑声,一只手不轻不重的环上她的腰,微微一用力,安意便被那人搂进怀里。

她挣脱不得,惊的脸色通红,抬头竟对上宁子川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南姑娘,还没尽兴怎么就走了,可让在下好找。”

他勾起嘴角,笑意暧昧,在柳花楼明晃的灯火下显得愈发风神俊朗,看的安意心头一跳。

男人闻言,只好悻悻走开。

宁子川这才松开南安意,作揖道歉:“方才子川多有冒犯,只是不愿节外生枝,还望姑娘勿要放在心上。”

半晌,无人应答,他诧异的抬眼,只见安意不动声色垂着眼,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犹如蝶翼,尖尖的下巴掩在阴影当中有一种楚楚动人的美感。

宁子川一时没了话,说起来,到底是他唐突了。

两人沉默的当口,一直安静立在宁子川身边的宋依洲似乎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可怜兮兮的拉拉安意的袖子,低声道:“阿意,你生气了?”

安意还是不说话。

宁子川清咳一声,解释道:“子川同友人来此议事,偶然间遇到依洲,寻思着是与家仆走散才误入此地。正要将依洲送回府上,没想到遇上了南姑娘。”

“有劳宁公子。”南安意突然抬头看他一眼,拉着宋依洲便匆匆朝外头走去。

宁子川愣在原地,刚刚这姑娘的眼神真是…明明慌乱的不得了,却偏要故作镇定,望着自己分明还有些怨气。

是怪他占了便宜,顺带将他也划分在成天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的公子哥行列里了么。

真有点意思,他不置可否的勾起嘴角转身上了楼。

只他不知道,那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将会日日夜夜反复出现在他缱绻的梦中。

后来的很多年里,他一直在想,倘若那时候不放手,结局恐怕就不一样了吧。

“阿意,你生气了?”

“不要不说话好不好……”

“你要真的生气就打我吧,阿意,别气了。”

无论宋依洲说什么,安意就是一句话也不说,只顾逆着游人往宋府的方向走。

一路上和无数人擦肩而过,她始终紧抿着唇,神情倔强。

天知道她方才有多怕,怕再也找不到宋依洲,怕他在哪里吃了亏,怕他要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会内疚一辈子。

可看到他毫发无损,笑嘻嘻的站在宁子川身边的那一瞬,她高兴的几乎要落泪。

这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让她迷茫,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对着她笑的时候,全世界都成了陪衬。

她清醒的看着自己置身泥沼,那个温柔的陷阱里偏生是个傻子,不知死活的对她笑着说着,让她越陷越深,最终无法自拔无可救药。

为何偏偏是个傻子。

安意心下茫然,猝不及防被身后那人拉进了幽黑的巷子。

背抵在冰冷的墙上让她吃痛的蹙起眉,抬头正对上宋依洲一双灿若星辰的桃花眼。

他神情认真,又有些着急,急切的想要对她解释清楚:“阿意,我不是故意要让你找不到的,我只是……”

话还没说完,安意突然咬着唇红了眼圈。

可不可以请你任性一点,不要顾及我的感受。

这样我才会真正把你当个傻子。

才会收起自己除却同情以外乱七八糟的感情,老老实实的在你身边当个教书先生。

才会甘心在不远的将来嫁给一个从未相识的平凡男子,今后再不将你记起。

宋依洲自然不知道安意在想什么,他想起方才在那华丽的花楼之中,那样多香气袭人的女子将他围住的时候,只让他感到无端的厌恶,而此刻看着阿意那双梨花带雨的眼睛才是真心的欢喜。

他突然觉得有些渴,低下头,吻上了安意的唇。

刹那间,南安意只觉得自己仿佛被隔离进荒芜之中,周遭一片寂静,只剩下了宋依洲那双骤然放大的晶亮乌黑的眸子。

天大地大,依稀又回到初见时,他小心翼翼的握住她伸出的手。

那样的珍重,像是握住了无上至宝。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他第一次冲她眉眼温暖,笑眯了眼?还是在那杏树下固执的拥她入怀?

不知不觉竟是将一颗真心尽数托付在这个傻子身上了。

可他是个傻子。

只是,

傻子又怎样。

有她护他周全,还不够么。

街头隐约可见的灯火将两人的身影拉的纤长,地上两只影子竟是不声不响的融为一体,黑漆漆的,随着灯光摇曳而斑驳荡开。

时光不老,岁月悠长。

亦不知过了多久,宋依洲停下来,从怀里掏出什么,伸到安意面前,笑的有些天真。

“给你。”

安意一愣,在他手心里躺着的,俨然是那只翠绿镯子。

“我想回去把它买来送你,可是身上没钱,只好用玉佩交换,没想到后来就迷了路,糊里糊涂被几个漂亮姐姐拉进了花楼。阿意,你若不喜欢,我今后再也不去了……哎,阿意,你别哭啊。”

宋依洲手足无措,笨拙的替安意擦着眼泪。

没想到下一秒已被安意伸手搂住,埋在他的胸口低声抽泣。

宋依洲傻傻的愣住,一动也不敢动。

街上突然传来“彭彭”的热闹声响,无数烟花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身处幽巷的两人。

安意抬起头看着宋依洲的眼眸倒映着五彩烟花,突然轻声笑起来。

苍茫昊天下,两个年轻人静静对视,良久无言。

连风声都不敢惊扰了他们。

原来,爱是一种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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