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宋依洲回到府上,安意依旧心有余悸,寻思着今后上街定要分外小心,断不能再让宋依洲平白受了委屈。
她这般想着,回头去看宋依洲,只见他兀自垂了眼站在院中,不肯再走。
“怎么了?”她走近,刚问罢,对方已没轻没重的将她搂住。
“阿意,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求你。”
声音委屈,像个撒娇的孩童。
明明比她高了一个头,偏偏要固执的把脑袋埋在她的颈窝,安意觉得有些痒,却不忍心推开他。
你说这样一个人,为何是个傻子呢。
她想起被围在人群中时,宋依洲彷徨无助的神情,心间某个地方突然变的柔软起来。
她垂下眉梢浅浅笑开,抬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背,道:“好,我答应你。只要这院里的杏树不倒,我就永不离开你。”
霎时间有风吹过杏树,树叶婆娑,发出金玉声响,好听的很。
像是屋檐下叮叮咚咚的风铃。
在宋府教书两月有余,南安意第一回领了月钱回家。
穿过那条弯弯曲曲的巷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苦的苦竹气味。
在家门前晾衣服的女子见到她,微微的笑起来:“安意,好久不见了。”
安意愣了愣,礼貌的冲女子露出一个浅笑:“府上事务繁忙,今日才得空。柳姑,我爹呢?”
“在屋里呢,昨日又喝多了,我来的时候还没醒。”
女子语气平常,又低下头去将盆中的湿衣裳挂起来。
是南儒声常穿的那件青衫,原先袖口有些磨损,如今已被人用细密的针脚缝好,显然很是上心。
南安意又看了一眼身段较好的女子的背影,低头进了屋。
南儒声刚从房间走出来,见到安意微微愣住:“回来啦。”
安意点点头,将月钱放在桌上,“这些钱你留着吧,不要全拿去买酒,适当也该给自己添些衣裳。”
南儒声不语,未喝醉的他看起来依旧长身,清濯,只需站在那儿,便可窥见文人风骨。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惊雷,竟是毫无预兆的下起瓢泼大雨,柳凝眉端着盆进屋,身上衣衫已有些湿了。
她瞧见安意父女两个大眼瞪小眼,笑着说:“这么久没见面,怎么不好好叙叙旧?你们坐着先聊,我来做午饭。”
安意想起自己说好中午便回宋府,不由犹豫道:“柳姑,不用麻烦了,我不在家里吃。”
“既然回来了,就吃了午饭再走吧,更何况外头雨下的这样大,一时半会也停不了。”柳凝眉说完,转身开始张罗午饭。
安意看了眼外头大雨如注,一排苦竹被雨水冲刷的垂头丧气,了无生气。
柳凝眉的身影忙碌,举手投足间兀自透着说不出的韵味。
不愧年轻时曾经是冠绝一时的当家花旦,如今虽说早已不亲自登台,但仍堪堪是那戏班师傅里的一枝花。
况且又对南儒声心有爱慕,肯低下姿态,不可谓不难得。
似乎自古以来,落魄文人最受风尘女子的青睐,娘亲是,柳姑亦是。
南安意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南儒声,淡淡道:“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爹爹,这是你教我的。”
是劝他珍惜眼前人。
“可我亦教过你,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总是这样,固执的想用一生去祭奠一个人,不知道究竟是和谁过不去。
安意不动声色叹息,不再言语。
用罢午膳,雨依旧不见转小的趋势,坐了一会儿,终是放心不下宋依洲,安意起身要走。
柳凝眉送她至门口,将伞递到她手上,语气柔和道:“安意,你如今年纪也不算小了,再在宋府做段时日便该回来嫁人了。你爹也是这个意思,你自幼没了娘亲,女儿家终身大事更是不能糊弄过去。”
安意接过伞,指尖一片凉意,不知怎的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想起那个眉眼委屈的少年搂着她说“阿意,不要离开我,求你。”
心跳竟是快了几分,她垂眼道别,面上依旧沉静:“此事不急,过了年再说罢。”
说完,她撑起伞迈进雨中,雨水打在青石板路上四处飞溅,不一会儿,裙摆已沾满了污水。
她眼前略有雾气,明明通往宋府的路是那样远,可心底依旧是欢喜的。
真是奇怪。
离着宋府尚有些距离,老远便看见一个人影朝自己跑来。
安意渐渐看清了,忙将宋依洲拉进伞下,伸出袖子替他擦拭发上雨珠,柔声问:“怎么回事,没看见下着雨吗,回头染上风寒可怎么办?”
宋依洲不说话,只望着她傻傻的笑,一双桃花眼水盈盈的,真像那三月里鼓鼓的桃花苞。
后头有撑着伞的丫鬟追上来,眉清目秀,是个机灵的,唤作青桃。
她声音犹如百灵鸟,清清脆脆惹人欢喜:“南姑娘你是不知道,吃完午饭小少爷就吵着要去接你,好说歹说才同意坐在门口等着。谁知道一见着你就跟看到亲人一样,没头没脑的就跑来了,这不,伞都没撑,拦也拦不住。”
说着嗤嗤的笑起来,莫名令安意有些发窘。
她踮起脚擦了擦宋依洲的额头,没奈何的说:“下次不要这样了。”
不知何时雨丝变得极小,方才还是黑云压城,如今头顶天空已转为青色,盛夏雨水总是这样反复无常。
青桃收起伞,快活的叹道:“雨停了呢。”
是啊,雨过天晴,终要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