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直走到家门口,我才意识到身上还穿着吴十一的袍子,幸而一路无人撞见,低着头跑进自己房里将衣裳换了,方才觉得踏实。

毕竟吴老八脑子有问题,也不能证明这个家里的其他人都正常。

草草理好行囊,我望着吴十一的袍子犯起了难,袖口淡绿色的印记斑驳,被白色衬的愈发触目惊心。

横竖不能就这么还给他,日后挑个时间洗净了再给他送去便是。

我这般盘算着,忽听得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我娘在外头喊了声“平安”,眼见着便要推门而入。

说时迟那时快,我手脚敏捷的将袍子扔到床下,抬头的瞬间,门正好被打开。

我娘见到我吓了一跳:“哎哟,平安啊,你趴地上干什么?”

“做几个俯卧撑,强健一下体魄。”我不动声色的站起来,摸了摸鼻子,问:“娘,你怎么来啦,有事吗?”

“怎么没事,你马上要随十一下山了,我这个做娘的能不来交代几句吗?”她说着,在床边坐下,语重心长道,“十一这个孩子素来稳重,你跟着他,为娘是不担心的,但你毕竟是个姑娘家,有些事情出门在外还得自己多注意着。”

我百无聊赖的点点头,心说一会我就下山了,到时候还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讲的多了,我还记不住呢。

蓦地,瞥到我娘脚边露出的一截白色衣角,直把我吓得肝胆俱裂五雷轰顶。

“娘~”我堆起笑挨着她坐下,诚恳的眨着眼赞美道:“我才一个晚上没见你,怎么觉得你又年轻了二十岁呢?真是半老徐娘,老当益壮。”

“……”娘亲挑了挑柳叶眉,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狠狠吞了口唾沫,不动声色的伸腿踩住了地上的一抹衣角,总算微微松了口气。

她扶着额角叹道:“你平日里念的书也不少,怎么用起成语来这么够呛?别的娘也不多说了,只是这些天你月事将近,平日里仔细着,莫食辛辣,免得又犯宫寒,难道到时候还指望十一给你熬红糖水么?”

我低头想了想,觉得吴十一连荷叶粥都会煮,未必就不会熬红糖水。可这也只能想想,若说出来,怕是要挨骂的。

我一边乖巧应下,一边小心翼翼的将衣角踢进床下,不小心动作幅度大了些,娘亲皱起眉头看我一眼,“平安,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在在在!”

“唉,罢了罢了,我看你的心早飞到山下去了。”她说完站起身,眼见着我的煎熬就要止于此,谁知她又从袖中掏出两个小瓶子,一本正经道:“女孩子行走江湖得留个心眼,方才我路过老八的屋子,从他桌上拿来两瓶毒药,你且贴身藏好,以备不时之需。”

我满脸悲壮的接过塞进怀里,壮士断腕般点了点头。

带着吴老八配置的毒药闯荡江湖委实需要勇气,因为他的毒药不仅毒不死人,甚至没办法毒死后山池子里的一条鱼。

这一点我们心照不宣,却都不忍心点穿,毕竟老八是我们的亲人,给予适当的人性关怀实在是应该。

说实话,我知道家族里有人素来认为千灯茶是凉茶的一种,顺带着认为我现在改行在卖凉茶。

但从某种角度来说,吴老八比我更适合卖凉茶。

因为他的毒药味道其实还不错。

“走吧,十一在堂前等着呢,娘送你出去。”我娘说着踱到门口,回头望我一眼,“过来啊平安,别耽误了。”

我委实是有口难言,眼见着脚下布料只差一点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悉数隐匿于床下,可被我娘这样盯着,实在不好有什么动作。

“怎么了,不舒服?那我跟十一说一声,叫你莫要去了。”

我一听急了,只好一本正经的望着门外喊了句:“吴老八,你偷听多久了!”

我娘闻言,转过头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终于功德圆满的将吴十一的袍子整个儿藏进了床底,连蹦带跳的走到我娘跟前。

“老八人呢,没见他啊。”

“他做坏事心虚跑了呗,娘,你一会可得好好说说他。”我挽起她的胳膊,将房门带上,不由感慨机智如我,睿智如我。

同吴十一别过我娘,在山脚的医馆里见到了吴老八。

他叼着狗尾巴草坐在门前,脚边是对他爱理不理的小黄,我顿时心生怜悯,觉得这人挺可怜的。

于是飞扑过去,泪眼盈盈的抓住他的手说:“老八,咱们就此别过,不知何时再相见,前路坦坷,你万事小心。若遇着不顺心之事,且先受着,待我回来再为你一洗冤屈。”

吴老八显然很不耐烦,皱起了眉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方才我下山前遇到娘亲,她正在找你,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看起来火气挺大的,你晚上回去当心点。”

说完我提起裙摆飘然离去,毕竟手足连心,吴老八,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虽说喜洲离洛水并不十分远,但走水路依旧要在船上住上一宿。

眼见船已驶了小半日,外头天色全黑,偶尔能看到岸上人家亮着的烛光。

我趴在窗边看的久了,只觉得无穷无尽的黑暗扑面涌来,无端令人觉得恍惚。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要去哪里,直到吴十一递来一块帕子,我这才回过神来。

偏过头,他似乎在笑,轻轻浅浅,在阴影下有一种莫名的温柔,“怎么好好的哭了,可是想家?”

“诶?”我抬手一摸,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流下泪来,忙接过他的帕子一阵乱擦,干笑道:“许是迎风流泪的毛病又犯了。”

“……”

“夜里江上风大,当心着凉,将窗关了吧。”

我“哦”了一声,乖乖把窗户关上,坐在吴十一对面如坐针毡。

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说话的话又觉得气氛尴尬,与其在这里备受煎熬,我宁愿试吃吴老八新配的毒药。

我如此胡思乱想了一会,吴十一终于放下书,似笑非笑的望着我,目光柔和,“平安,你似乎很怕我。”

我愣了愣,心说你怎么知道,开口却是诚恳的笑道:“怎么会呢,十一叔,你这是说的哪里话。”

他不置可否的勾了勾嘴角,突然抬头问:“你如今几岁了。”

“再过两个月满十七。”

“哦,快成大姑娘了。”他随意感慨一句,不知怎的听到我耳朵里竟无端有些脸红。

“时辰不早了,早些歇下吧,若有事记得来隔壁寻我。”

我看着吴十一要出去,连忙乖巧的点头,直到门合上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我和吴十一虽说是叔侄,但到底男女有别,再者吴家财大气粗,包下这船上两间上房亦不为过的。

终于不用提心吊胆的面对吴十一,我脱了外衣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船顶。

整艘船极缓的行驶在江面上,沉沉浮浮,摇摇晃晃,像一个梦境。

我合上眼,脑海里却没来由的出现吴十一的身影。他穿着白衫坐在竹林前,好看的手指划过书页,末了,抬头清浅的将我望着,他问我,平安,你为何怕我呢。

为何呢?

我也不知为何。

似乎很多次都想打破僵局同他走的近些,可就是没法,总觉得像他那样的人,只有和七姐才能谈笑风生,像我这样的只配和吴老八斗斗嘴罢了。

我想着想着,莫名觉得沮丧,翻了个身想要把这些不相干的念头统统扔掉,只觉得小腹一阵坠胀,惊坐而起,身下凉席上已然见了红。

竟然是…葵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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