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上的院子不大,琼花似云卷云舒般绽放得随意。花姝铆足了劲儿将客房收拾得亮堂。 少年依旧把花姝当作魑魅魍魉一般敬畏,需要什么,也从竹简中抽出一根木条,上方写上自己需要的东西,下方写上了时间,趁着没人的时间,偷偷塞到了花姝的窗户台上。

花姝将木条小心翼翼地收拾起来,连同自己的小小女儿家萌动的心思一起收拾在了描金雕边的老红木匣子里头。

有时候少年撞到花姝宝贝一般地将竹片护起来,花姝撞上他的目光,呲了呲牙,仰起脖子像是骄傲的做着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更加宝贝地收齐竹片。

一日,她又在床边拾到一根竹片,上头写着灯会,下头写着七月七。

花姝闷闷地挠着头,心想太铬应人了,怎样搞来一个灯会?穿过回廊来到厅前,发现给他出难题的少年已穿戴整齐,眉目不如往日的凌厉,反而含着情绪。

花姝愣愣地看着少年伸出的手,抿唇瞧了他一眼,目光就游弋开,或许连自己都没有感受到声音里头的喜悦与骄矜,"做什么?"

少年似乎被问住了,自言自语了一遭,"做什么?"而后轻笑了一声,真当是吸水破冰般的舒坦,"七月初七,自然是和,"他稍微顿了一下,掩下了眼眸中一些光彩,再接口道,"逛庙会了。"

七月初七鹊桥会,牛郎配,织女对。窈窕佳人拉个郎君来相会,洞房花烛喜相对。

一群黄发小儿,稀疏的头发在头顶勉勉强强地扎了两只小角,拍着手掌在青石板街道上唱着歌谣嬉笑追逐,嘻嘻哈哈地绕着花姝两人转了两个圈,又像群鸟入林般散开,一轰不知散成几瓣。

歌谣中的词句似乎太过旖旎,花姝绕着垂留下来的小辫子,在指尖打着旋璇,结巴地辩解道,"那个,那个儿歌?"

前面的人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花姝就好像一团刚刚燃起的烈火被冰水浇了个稀烂,雀跃的心思一下子沉寂,她放缓了半拍步子,闷闷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夜阳光不错。"

少年的步子一下子就停了下来,不言不语站在路中央。花姝也忐忑不安的停在了离他的半步处,眼眸抬起很快速地瞟过少年笔直地背影,而后停留在摊子上的五颜六色的新奇玩意上,可那些缭乱的颜色却半点没进入她的眼底。

摊子上的大娘倒是先吆喝上了,"小姐公子看看喜欢什么?放个花灯瞧瞧玩玩?"

花姝被勾起了兴趣,也为了缓解几分自己的尴尬,虽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而尴尬,她瞧着摊头上的灯笼,有些疑惑,"花灯不是元宵才放的吗,今日七夕,也能放灯?"

"瞧这说的,闺中女子放一盏灯,就意味着等候良人。"大娘瞧见了随后走到花姝身边的少年,识趣地接口道,"看来,小姐是不用了。"

花姝闷闷地扫了身边人一眼,又将心思转向了摊子上,"怎么不要,当然要,"又赌气似地加上一句,"要最大最好的!"

"最大最好?"大娘打量了面前一对才人,眼珠子滴溜一转,"那小姐可是问对人了,大娘手上正有这么一个好东西,只是,"抬起一根手指,在花姝眼前晃了几晃,"不卖!"

花姝如同霜打了的茄子般恹恹地,一向傲然挺立的身板都有弯成虾米的迹象。少年一个侧身,正好挡住了花姝临阵退缩的步伐,眼眸淡淡地抬起,直截了当地问道,"有何要求,提便是。"

"这位小哥倒是痛快!"大娘眼眸一闪,接着道,"大娘我这儿有一个谜面,倒要请两位猜一猜了。"

"红鲛绡,绿面摇,侧语不忍转头顾,思窈窕,念雎鸠,土种双生树,水中伉俪物。"

花姝喃喃重复着一句"水中伉俪物",一旁的少年微启薄唇准备开口,花姝却如同灵光乍现一般猛地一抬头。两道声音汇聚成了一道,玲玲的清脆伴着沉沉的低哑,道,"并蒂莲。"

花姝有些惊讶的转过头,目光和少年正好在半空撞上,少年微微勾起嘴角,小小的一个弧度,似乎是对心有灵犀的褒扬。看着这抹弧度,花姝却也情不自禁地抿唇,却本着矜持压住了笑意,看起来似乎是瘪着嘴巴,鼓鼓囊囊了整个脸颊。

"我做了这么长时间的生意,能够同时说出谜底的还真是只有二位,"大娘感叹几句,从几根竹条搭起的摊子底下翻了半天,几根竹片已经发出了啪啪的即将断裂的声响,随即拽出了一个花梨木的匣子,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一拂,斑斑点点白色的细小尘埃就热切往人鼻子里钻。

花姝瞧见了一个莲花灯,清冷的月华照在翡翠般的绿萼上,周围的火树银花瞬间就暗淡了下来,似乎不及它亮堂得十分之一。

花姝开开心心得挟着自己的纸条端着莲花灯跑到了湖边,手中的汗渍似乎要把手上紧握成碎纸片的心愿揉成纸浆。

"哎?你没有心愿吗?"花姝拨弄着手上的并蒂莲灯,两只绿梗互相缠绕,细细微微地并在了一处,脑海中闪现了几个片段,鸳盟相对伉俪情深之事,却又不好意思地压了下去,她瞧着眉目又皱成一团的少年,抿着嘴巴好心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刺眼的白光一刹那擦过花姝的眼睛,月光似的清冷,确无月光似的婵娟,次啦啦得像是屠宰牛羊的砍刀。

花姝差点失声大叫出来,从头发丝到脚趾盖都似乎被砖瓦砌成了板房,僵硬得不知动弹是何感觉,并蒂莲灯啪得一声倒着摔落在地,里头刚被放进的纸条被风一吹动,毫无留恋的飘落在水里,很快墨色就隐在了更深的墨色中。她抖着嘴唇倒吸了一口气,吼边还贯穿了吼吼的风声,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冰凉凉地按住了嘴唇,一下子,花姝觉得自己的嘴唇麻酥酥地像是被山野间的小虫子叮了一口,这酥麻还会传染,一下子染红了脖子,僵直了身子。

少年拾起石板街道上的一条竹片,咬破自己手指在上面写着"静候原处,三个时辰。"便闪身不见了踪迹。

花姝揉着自己的膝盖,右手试探性得撑地,慢吞吞地蹲了下来,脖子还伸得老长老长向四周观望着,左手无意识得用那只竹片拨弄着惨兮兮摔倒在地的并蒂莲灯,拨一下动一下再回归原处,百无聊赖。蹲得累了索性就坐下来,把并蒂莲灯抱在自己胸口,夏日已过,秋风已经有些瑟瑟生凉,岸边的人家无论是佳偶还是痴男怨妇,都是熬不得夜的,一条街道像是一个贯穿到底的竹竿,一眼就望到了城郭外郁葱的树荫。

花姝独自一人蹲坐在原处,撸起袖子将莲灯放到了水中,没有尺素传递相思,莲灯就好像没有重量一般,在原地像是刚脱离树体的枯叶,流连般晃悠悠地打着旋,花姝舀起一手水划开一道涟漪,将莲灯向前推去。

江面上已经出现了渺渺的水汽,弥望在整个视野中,花灯带着细微的光亮消弭,水面涨腻,覆盖了一层油腻腻的脂水。唯一还在耳边的声响便是用几根木桩子矗立在江面上的酒楼,人影绰绰得看不真切。

真冷啊,花姝隔着衣袖抚了抚胳膊,月夜的冷凉透入了重重肌理,像虫子一样直直地钻入心肺,忽然一个念头袭击了她,若是他死了怎么办?

本是个飞蓬一样的念头,忽然根深蒂固在了肥土中快速地生根发芽,牢牢地把住了花姝的心扉,她有些慌了,不知所措地站起来抱紧双臂取暖,心底里透来的一阵阵冰凉却一点点吞噬着她的理智与判断。

她想,若是他死了,就去寻爷爷,爷爷会有办法的。若是不可,将自己清白的身子交出去也罢,换来一只精魅的帮助,也是可以的,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

她打了个寒颤,夜风直直地从袖口钻了进去,又原模原样地从领口钻了出来,温度都没有半分改变。

"等了很久吗。"

花姝木讷讷地,将头转了过来,看到少年倒提长剑,血染黑纱。她绷紧的身子一下子就软塌了下来,双腿一软差点仰头掉进湖水中,亏得一双厚实的手掌接住了她。她微扬着头,声音却软趴趴的,蠕蠕诺诺地说到,"你看,已经三个时辰了。"

"嗯?"

"我乖乖地守在了这里,很听话很听话地守在了这里"花姝反手搂住了少年的腰身,"我会很听话,一辈子只听你的话。"

很美好的恋情,很切实的念想。倘若那少年不叫做舒闲墨,而那个山野间的俏皮佳人不唤花姝,故事估计到这儿就终了。

精魅和花家定下契约,生生世世代代轮回,都会以毕己之力守护他们。而先王对花家有恩,当年的太子殿下,如今的王上舒卷云,必会娉花姝为后,这是铁板子钉钉上的事儿,改变不得。

花姝满心欢喜地撑着把油纸伞立于琼花树下,遮住了如玉芳华。脚步声微微响起,转头却看见了一张和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五分相似的眉眼。

"你是谁?"

舒卷云儒雅地抿起嘴角,清心寡欲的模样,瞧着都舒心。他本该说孤是万民之主,当今的王上,可是他却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花姝很是开心,"你是闲墨的哥哥吧,他人呢?"许是察觉了话中太过暴露的情感,她微微颔首,掩遮了满面的红晕。

舒卷云对上了她欢喜的眸子,薄唇轻颌了几下,终究轻声道,"二皇弟在朝京准备事宜,"顿了顿,补充道,"你成为皇后的庆典。"

花姝脸上的笑意一下子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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