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怎么办啊,赐御有没有事啊…』
月路双手抱着膝盖靠在墙壁上,问旁边完全木然的加纳什,尽管现在暂时摆脱了那两只怪物的攻击,可是不安的环境好像随时都会跳出其他东西来一样。
『他不会有事的,以他的经验,要对付那种东西应该没问题的。』
加纳什甚至觉得自己的话听起来多么无力,可是也算是安慰他自己吧,但他心里更加明白,赐御几乎没有可能活下来。
『是啊,他可以的。』
月路用手指擦了擦眼角边的液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继续走吧,住宿区里应该有补给的,我们先恢复一下身体。』
加纳什吃力的用一只手把自己从墙角撑起来,他的右边整个身体都已经麻木掉了,骨头的碎渣刺进内部柔软的血肉组织中,就像被无数的钢针在刺来刺去一样。
住宿区几乎非常的拥挤,但那也只是相对于富家子弟来说,走廊要并排行走三个人是没有任何问题的,高度在两米左右,轻轻跳一下就能感觉到头顶和天花板触碰的味道。
值得欣慰的是墙壁上有许多手指粗细的荧光灯管,因为是纯化学物质构成所以并不需要电流来供给就能照明。
加纳什走在两人的前面,他一边靠在墙上吃力的挪动,一边用手推旁边的职员卧室,有的因为灾难突然的爆发所以没来得及关门,但里面也是除了一些研究资料在什么也没有。
「我…我们在这里安全吗?」
『很安全,至少在这里猎人的行动会不方便很多。』
加纳什没有回头回答,也许回头这个动作都会让他觉得会牵扯到伤口,只是看他从身体里流到地板上的血就知道他已经精疲力尽了。
『那我们为什么不休息一下,你伤口会恶化的啊…而且秋水我很吃力…』
『不动就能让伤口愈合吗,还是你想躺在墙角就这样流血流死?没有食物或者医疗器具的话是不可能恢复的,那些东西就在这些房间里。』
『可是…可是。』
月路扶着整只手臂都几乎被感染黑的秋水:
『你们休息吧,我去帮你们找药。』
『嗯?』
虽然月路作为一个完全没有受伤的人,但是也证明了他的无能,而让他单独行动就等于让他自生自灭。
『我只是说在这里猎人行动不方便而已,但是要杀了你,就算隔着一道墙用声音都能把你的心脏震烂吧。』
加纳什的脚步没有停下来,他用手推开另一道门,在荧光灯的光线下清楚的看到一个标志着红色十字架的白色箱子醒目的摆在卧室的书桌上。
『找到了。』
加纳什贴着墙壁把身体挪了进入。
月路搀扶着秋水跟了进去。
两个伤者坐在床沿上,加纳什从医疗箱拿出工具摆弄起来。
『需…需要我帮忙嘛?』
『不用。』
『可是你一只手…』
『那又怎样。』
加纳什没有一丝犹豫的往自己右边的裂口位置洒出去半瓶酒精,然后用小型钢板安在断裂的骨头侧,在用骨钉嵌入进入。
站在他面前的月路差点因为那近在咫尺的血腥场面发出尖叫,可是加纳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他实施的对象是一只没有痛感的毛绒玩具而已。
他接着又用针线把完全碾碎的皮肉缝合起来,最后用纱布包扎好。
加纳什捏着一把小的手术刀伸到表情扭曲的月路面前:
『那么,如果要你帮忙,你敢做吗?』
『…』
月路绝望的摇头。
『那可不行。』
加纳什把手术刀塞进月路手里:
『我没多少体力了,秋水的伤口你来搞定。』
『啊?啊…』
『怎么?你想看着她死嘛?』
『可是…可是你看起来好像还很精神的样子…不如你来吧。』
『说实话,现在我已经看不清你的位置了,不过就算如此,保持着最好的状态是我们的信条,就算是表面上的,让敌人无法估测出我们每一刻的战斗力。』
『我算是敌人吗?』
『习惯了,不过当你看到我虚弱的那一面时,就是我真正要死了的时候。』
『可是…』
『你不是很关心她么?』
『我…我明白了…』
月路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躲在女孩的面前。
秋水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眼睛也是努力保持着半睁开的样子,存在的意识应该所剩不多了。
『把酒精倒上去。』
『啊?那样会很痛的吗?』
『消毒,痛是必然的,快点。
『…好…好的。』
月路用两只手捧着酒精罐子,天知道这东西倒在皮开肉绽的人体组织上会产生多大的痛意。
『秋水,忍着点啊,可能会有点受不了的。』
女孩虚弱的点点头,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了。
月路慢慢的把瓶口倾斜,透明的液体完全灌入了秋水手臂上的裂缝中。
秋水的另一只手抓着裙摆,身体像是冰冻在雪山上般的发抖。
本来无比虚弱的她,额头上疯狂的往下冒汗,刘海和后面的头发全部粘在了身上。
『忍着点啊…忍着点…』
月路嘶哑着喉咙,把剩余的酒精全部倒完了。
他喘着气无力的问:『下一步怎么办。』
『掰开她的伤口,看看骨头是不是黑色的。』
『……』
月路看着秋水,难以想象要怎么在这样娇小身躯的手臂上再次弄开那恐怖的皮肉裂缝,而且她已经憔悴的不行了。
『怎么?不想干了?如果放弃的话,你也只能对着尸体后悔了。』
『……』
『知道了…』
月路握着秋水纤细的手臂:
『受得了吗?』
『可…可以的。』
好像因为疼痛的原因,秋水的精神恢复了一点,不过脸色比之前更加的白了。
『会很痛的,很痛的。』
『没……事的。』
『……』
月路在心里深深的吸了口气,也许是怕自己任何的动作都会让面前的女孩感到不安,所以他几乎用全力把手伸向了伤口处,可是紧张的连两只手都在发抖。
轻轻的掰开腐烂掉的皮肉,里面的骨肉漆黑一片,而且黑色的物质堆积起来,就像被涂在上面的一层固状油漆一样。
秋水发出疼痛的抽气声。
『是……是黑色的。』
『哦……那就用刀刮掉。』
『刮……』
用刀直接在人体内部的组织上作业。
没有任何的麻醉和安全保障下,就算排除新手做这种事会导致大出血之类的问题外,仅仅是疼痛病人也无法忍受的吧。
月路以为他在开玩笑。
加纳什的目光始终保持在自己的正前方,也许是在警戒,或者说是没有力气在转过来了:
『黑色的是猎人身体里残留的化学物质,不过这些物质对它们的身体无害,所以被当成了毒液来狩猎,这种东西很杂乱,用有限的药物是无法中和的,最好直接用物理方法抹掉。』
『可……可是』
月路看着那漆黑的‘毒液’,光是色调的差异都感觉这种东西存在于秋水苍白的皮肤下是多么大的一种危害。
女孩伸出完好的右手,放在了蹲在她面前的月路头上:
『没事的,只是会有点痛而已,我受得了的。』
『……』
『是啊……你受得了,只是作为实施手术的我都受不了,是不是又证明了我多么的无能,还是我终究是个普通人呢。』
月路天堂鼻腔里发出湿润的呼吸声,他把锐利的刀片伸入了溃烂的伤口里,刀刃和骨质摩擦发出难听的声音——和秋水用力压制的呻吟。
——为什么受伤的不是我——
我身边的人都是为了我而在不断的流血。
而处于被保护在中央的人却完好无损的对保护他的人实施着那些本来要施加在他自己身上的刀子。
——为什么不是我来承受——
月路把沾满黑色红红色液体的刀子甩到一边,秋水较小的身体无力的倒在他的怀里。
『这就吃不消了吗?还是你想太多了?』
加纳什就像一个怪胎一样,似乎休息了几分钟就完全可以消除掉身体上的疲惫。
他从床上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了门口:
『现在这个你们称呼为姬神秋水的女孩,她也是属于末路之手的人,虽然实验让他暂时失去了记忆,不过身体素质还是在的,这点疼痛还不算什么。』
『所以是我太多愁善感了吗?但她始终也是个女孩子,保护她才是男人的责任吧。』
『也许吧,不过在利益面前,没有价值的人,就算是刚出生的婴儿,我们也可以弃之不管。』
虽然是这么说。
可是月路却没有这种感觉,他从没觉得自己有价值能让面前这个为利益而活着的人维护起来。
他没有丝毫介入这个事件的力量,却也不会被放逐。
『你对赐御说过,你带我们进来这里是有目的的吧?现在能告诉我吗?』
『你可以认为你是我的某种备用物,不过用不用得到还要在说。』
‘冷血’的加纳什在门口确认了周围不存在危险后,对着后面摆了摆手:
『先离开这里吧,我们得往前走。』
『要去哪里?我们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月路不知道第几次问道:『就算是不作为你的拖累,也要告诉我你的目标吧?』
『看到那个了么?』
加纳什伸出手指向挂在职员卧室墙壁上的一副巨大的地图。
像‘工’一样的建筑群,周围用细小的箭头和文字标明了一些名称。
月路把头凑了过去,他们所在的位置用一个高光亮点标志了出来,旁边有墨色的小型油性笔写着‘前备攻略区’
准确的形容,就是处于‘工’字的下面那一横上。
『我们现在在前备区,目的是在最上方的后厅核爆区,明白了吗?』
『所以我们还有很多路要走?穿过这一‘竖’,那么远?』
『那是一条大型运输轨道,也许最危险的就是在那里。』
『那我们去核爆区干嘛?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很危险吧?我就知道核辐射都很吓人了。』
『我有我的任务,虽然不关你的事,但如果你要留在这里也无所谓——只要你敢一个人面对那些怪物。』
『……』
这种威胁太过明显了,而且就算让月路留在这里他也不愿意,至少他要跟在秋水旁边。
——虽然有点依赖的样子,不过只要他自己愿意就好了。
走廊上的荧光灯虽然很微弱,不过比起满目的黑暗还是要好的多了。
秋水虚弱的就像一个布娃娃一样挂在月路的身上,月路想了想,干脆把她背在背上,这样虽然有些累,不过可以让秋水更好休息一点。
秋水匍匐在男性的背上,温暖的触感让她有些颤抖了起来。
『看不出你还挺怜香惜玉啊。』
前方的加纳什回头看了一眼。
月路脸红的把头扭到旁边:
『只……只是朋友的关心而已啦,难……难道你喜……你在乎的朋友出了事你都不会帮一下忙吗?』
『你是想说喜欢吧,不用这么特意避开,你这表情傻子都看得出来。』
加纳什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要说帮忙的话,就算是最好的朋友,如果没有值得利用的地方,我们估计也不会怎么去帮助他,说回来,如果一个人价值很高,也许不认识我们也会倾尽全力。』
『为什么啊?友情在你们眼里就这么不值钱?还是说我以前的世界观是错误的?』
月路背着秋水大声的抗议。
『这就是现实,珍贵的永远是自己,不过你没体验过,我记得听赐御说过你是刚来这座城市的吧?』
『对啊』
『那你就要注意一点了,这里不是一个普通的地方,不单纯,不美好,不温暖,却很残酷,很压抑,人命都不值钱,也许下一刻你就已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话……我在哪听过。』
——海边被风吹起头发的少女,那个叫做古河幽海的女孩。
月路偏头看着一脸微红安静的靠在自己背上的秋水。
『同样的话,一个人说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观念和别人差异太大,两个人说,则是事实如此了。』
月路用脸颊蹭了蹭秋水的头:『如果这个地方真是你们说的那样,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好像不属于这样的世界。』
『你是想说你很单纯吗?虽然事实好像是这样的,不过生活久了也许你也会变的,但这里也不缺那些品性良好的市民,不过一般他们也死的更快,你是想属于那种呢?』
加纳什饶有兴致的放慢脚步和月路并排走在一起:『善良的死去,还是罪恶的活着?』
『英雄就算死了,也会被人记住的吧,恶人活着,也是被人唾弃的存在。』
『哈哈哈……你这解释倒是很放得开啊,那么你是想做死了的英雄还是活着的恶人呢?』
『为什么你要这么纠结啊,难道善良的人一定要死吗?还是说那些做着一切恶事的人却一定会好好的活着?佛教里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难道你都不去认识一下吗?和你说话真的是难受诶,为什么老是问一些无法回答的问题啊。』
『猎人……』
『恩?』
月路突然被这两个字弄的紧张起来,他环视周围却什么东西也没发现。把视线转移到加纳什身上,他却平静的看着地面。
『那些猎人,是科学家们的产物,每一只,都是由三个平凡的人类解剖开身体,然后用仪器组装起来,以构造成最强大,最敏捷,最有力量,最快的生物……』
『……』
不得不说,虽然见识过,也交过手,但是对手的来历——或者说存在方式还是第一次知道。
月路脸色有些难看:『你说……它们都是由人类‘组’成的?』
『对,这种东西一共有三千只,也就是说,杀了九千个普通人,而造就这一切的是这些科学家们。』
『……那』
『那你说,这些猎人是罪恶的,还是善良的?』
『它们杀人,袭击我们,肯定是坏的啊。』
『那他们是活着,还是死了?』
『……』
『组织这实验的人类高层,是活着,还是死了?』
『……』
『平凡的人类,被拿来用作构成怪物的材料,是活着,还是死了?』
『……』
月路才发现,他刻意辩驳的答案就在自己面前,而他没有意识到。
是啊,罪恶的生物还活着,而善良的人类却已经死亡,是人类由天使变成了恶魔,在这片土地上继续的生存了下去,那就是为了活下去而必须改变的事吗?
强行扭曲自己的心灵,蜕变成一个让人恐惧的‘东西’?
加纳什淡漠的扫了他一眼,然后加快步伐越过他继续往前走。
『其实……』
背上的秋水把嘴巴凑近了月路的耳边:『其实,我们还活着。』
『可谁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死呢。』
月路无力的叹了口气,似乎继续活着是他面对的一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