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水趁着和悦然走在前面的时候,轻声叹了一句,他说道:“权贵戏言得以铭刻于器鼎,而百姓之血泪却无人问津。”

悦然很是讶异地在一旁咦了一声。在他眼中,安水自踏进这城,便对所有发生之事采取一个局外人的观望态度,就连当初几人差点殒命时候,他脑子也是转的飞快,观察的比他们这些满脑子都是求生的人来说,也是更为细致。

不曾想也会把这个市井小故事听入耳中,记在心里,还说出这般写实的话,师兄真是长了大本事了。

安水用眼角打量了一下悦然,见他呆呆愣愣的模样还尚未明白自己的意思,只好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您是生而来的权贵。”

听得了这一句话,悦然的脸忽然很是扭曲地蠕动着,他的眼睛里似乎充斥了怒火,但薄唇却只紧紧抿得发白,半个字都不曾在他已封闭了的嘴巴里吐出,而怒火,耶被长时间地封在了眼睛里,在一个极小的空间里燃烧,热烈,也极快地成为灰烬。

那是,死亡一般的灰白。不过只有死亡,才能泯灭一切希望。

生而来的权贵啊,骨头是高贵的骨头,血脉是纯粹的血脉,这些个高贵纯粹,他却如异类一般欣赏不来耶融不进去,可是剔骨弃血,与他而言,又是何等的恐惧?

他怯了,如同那日小碧潭前的他,收回了那只手。

悦然想,他终究是一个失败者。

不远处的院落里站着一个娇俏的姑娘,鹅黄色的绣鞋大喇喇地踩压着蹭着好时节而疯长的青苔,上头的绣球一坠一坠的蹭到了结了一夜的露珠智商,一缕一簇地三两抱团,她大老远的仿佛瞧见了前面的人,踮起了脚尖地朝他们挥手。

待到走进了,无措才瘪着嘴巴怨道:“怎么这般久,硝华哥都已经为妩笑姑娘喂过药,换过伤,还坐在那儿看了好久,你们才到。”

无措天真浪漫的像个孩子,真真是个不食人烟烟火,只吃烟火弹的小魔女,在她面前,再黑暗不堪的心思也能暗中压下,因为你只顾着和她吵嘴了,根本就在不记得你之前想的东西。

悦然脸色好了很多,他把自己摆设用的扇子往手里一拍,凑上前说道:“哎呀小乞丐,不过一个晚上的时候,就把人家叫哥了?”

无措瞪着一双杏眼,不甘示弱地望着他。

“不过真是对不住啊,但有了这些个时间,你也该在墙根子底下蹲着晒会太阳,消遣片刻,总比干等着我们要强上许多。”

无措最忌讳乞丐二字,她虽是扮着乞丐逃出了家,但,别人就是不能说。若是往常悦然这么耿直的找茬,无措必定要跳起来吵闹,今日却是安安静静,朝悦然走过去,正着转悠一圈,反着又转了一圈。

悦然被瞧着很是发毛,不由地有些失声地问道:“这般看着我,你想干嘛?”

无措偏着脑袋,仍是一圈一圈转悠地,自己演绎了一个一本正经的样子,明媚眼眸里的笑意却是洪水泛滥,她清了清嗓子,方才说道:“呼吸不均,脸色不正,你刚刚怎么了?”

安水虽是什么都不关心的模样,但是对嘲讽悦然这件事好像特别的上心,他结了话茬反问了无措道:“你猜呢,他刚刚干什么去了?”

“刚刚?应该不是打斗的样子,你两衣衫这般整洁,听着也行动自如,呼吸很是平稳。刚刚么,白日未亮,金乌初生,还是将明不明的样子,啊我知道了,”无措一拍手,很是笃定地指着悦然道,“你怕黑。”

当真是,很是奇妙的思考啊。

悦然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他解释道:“我哪里会怕黑,我不过。”

悦然后面的半句话并未托出,倒不是什么大的顾虑,而是青苔台阶上的木门被力道缓缓推开,一身黑衣的硝华戴着他常带的青玉冠,发懒洋洋地束起,当真是弱柳扶风的仪态。而他怀中,还抱着妩笑。

悦然想,这沾了蜜的小辣子怎么肯安分地待在个男人的怀里?眼瞧着硝华缓步从石阶上稳稳当当地拾级而下,他赶忙凑近些询问道:“大夫,妩笑她。”

“妩笑旧毒未除,已经是虚弱得紧了,此时身上又布满了未愈之伤,舟车劳顿原本就是下下之举,索性让她睡过去,也省却了一系列的麻烦。”

悦然缓了口气,倒也笑道:“妩笑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只是她是个爱偷糖吃的老鼠,”硝华从怀里掏出个普通的小瓷瓶,看来是哪个窑子里的普通货色,手腕晃动摇了摇,里头几个丸豆在欢快地蹦跶,“此去行程约莫三天,我都做足了准备,够这只小老鼠偷吃了。”

悦然嘴角一咧,很是庆幸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当真是脸都没了。

窕窕看着这般架势,一辆灰棚小马车,前头并着三匹马,却蹙着秀眉道出了自己的顾虑:“如今都传崔安地染瘟疫,缮国萤平的川旭宫里头早已经下了命令封城,我们这般阵仗,能出去得了么。”

硝华现将昏睡过去的妩笑平稳地放在车上,才在马车板上半跪着回过头解释道:“放心,定能过得了关,不光能大摇大摆地出去,还能大摇大摆地回来。”

悦然差点脱口而出地问道:“还回来作甚?”

不过终是晚了一步,安水抢先了开口道:“如此,我们便放心了。只是来时路上遇到了窕窕姑娘,她说要与我们同去,一是有事要办,二是也好照顾妩笑这个病人,我想着妥当,便自作主张地帮硝华大夫答应了下来,不知是不是过失冒犯?”

硝华笑了笑,好一个云淡风轻的救世慈悲的模样,道:“窕窕姑娘肯跟着路上照料一二,自是再好不过了。我原以为姑娘会放不下戏园子,璇国于姑娘而言又是个伤心的地方,不好开口。不过车厢狭小,要委屈姑娘了。”

窕窕眼睛是个毒辣的,见两人在这一来一回地客套,便明哲保身地并不言语,只是在最后适当地行了一礼,顺着手势登上了车架子。

安水对着许久不见得车夫微一点头:“师傅既然能接下这活,想必是对这官道熟悉得很,现在车厢里头不光有女眷还有个病人,切要小心平稳些。”

车夫低眉顺眼地应了,平稳是小,小心确是上上要紧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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