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初升的日头刚从地的那头蹭出了一缕光亮,几人便从不同的紧闭的大门中走出,紧赶慢赶地往同一处汇拢。远归依旧闪着明星盈盈般脆弱的光芒,只是花蕊落败,花瓣飘零,完全没有照亮路头的意思,反而好像是想着再黑暗中能吓死一个是一个。

悦然正这般想着,背后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惊得他如脱兔般跳起,一见始作俑者安水,便抱怨道:“师兄这是做什么,想吓死我么?”

安水瞥了他一眼,只展袖指了指前头。

仿佛是乘着纱而来,前方只朦朦胧胧地出现了个女子窈窕般的身影,虽是阳光初临,到底是未到日头,漆黑的暗夜并未散去,厚重的雾气助纣为虐,女子执着一个琉璃灯盏,只是里头的灯烛昏暗得像是道路两旁的远归,悦然的心脏随着那女子的的步伐一点点往喉咙口抬起,他似乎都想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按在那女子身上的那般瞪眼,只是越是专注地瞪着那个身形,却是看不清楚面貌,只看到了喧嚣的风在腰间佩玉缀下的流苏上的飞舞。

悦然站在远处不敢挪动,可不代表安水亦是,他抬脚往前走了一步,作揖朗声询问道:“窕窕姑娘来此,是为何事。”

停了安水的言语,悦然再往那处看,果然是连一举一动,一片布料一根披帛都是窕窕的影子。

窕窕把灯柄搭在了手肘间,亦是对着安水矮身一福,说道:“几位公子此行前去璇国,得带着妩笑这个病人,窕窕与妩笑相交甚欢,几位都是男儿身,路上还有诸多不易,不如也将窕窕带上,有个照顾。”

安水思量都不带思量,只是客套地说了一句请便,这两个字已是他最大的客气。至于面前这个美艳尤物如今想着是什么,往后想要干什么,半点都和他沾不上边。

窕窕很是懂得这些杂七杂八的规矩,以礼落在了两个男人的后面。悦然可是个猴儿,且是个连猎人的心思都敢揣摩的猴儿,他暗戳戳地蹭到了窕窕的身边,和她一道儿走,窕窕落后一步,他便也跟着落后一步,经了几次,窕窕索性站住了步子,头偏着昂起,像是用眼角斜瞪他一般,言语满满的客气,语气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她问道:“公子这般执着的跟着窕窕,是想着做什么?”

悦然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肯去璇国,莫不是还想着你那个小丫头燕燕的事儿?”

窕窕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这哪里轮的到我来询问,你与我们不过是和同行的旅伴,到了各自的地儿,自有分别的时候,只是你这般迫切地一意孤行地想要做这件事,我不知道该如何站立自己的立场。”

窕窕说道:“再如何坚定的立场,如公子所说,你也不过是一个过路人。但是公子既然对这件陈年往事感兴趣得很,我倒想来听听公子的说法。”

“从小到大,我们学透了先贤典籍的东西,那些拓本,油墨上字正方圆地刻着作者的名氏,这些人,都是能计入历史的人,无论是正书还是野史,总归会有这些人的存在。而既然已经为后人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一句无论功绩,且为后世评说,再恶的人也会有些自作聪明的学者挖出他或许一时兴起,或许毫无意识地做出的好事来大肆宣扬。我们说天道轮回,现世报的这些,几乎都是好人得不到公平而自欺欺人的噱头,这些遗臭万年之人,几十年几百年后尚且有翻身的机会,报应又哪里可以落在人活着的时候,还不是喝着好人的血,踏着好人的尊严,一步步飞升?”

“你说这些被我们奉为经典的籍卷,有些可能是大篇大篇地摘抄了籍籍无名的同辈人的文章,因为拼凑得巧妙,而扶摇直上;你看那些运筹帷幄的军师,或许是偷盗了别人的造诣而强行搬弄进如今军队的布局而获得大胜;这般的例子太多太多了,当时可能会因为被揭发而炒的一时火热,让那些抄袭者无法容身,可是几个月后呢,几年后呢,几百年后呢,百姓们只会记得《落梅记》和它印在扉页的作者之名,而那些被当成踏脚板的可怜的好人,他们连把名字刻在石头上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后世的翻案了。”

窕窕安安静静地听完,没有任何一句话的反驳,只是用眼睛紧盯着悦然的眼睛,撇下了流转的情愫和令人心酥的花哨,一派真诚地询问道:“我该如何做?”

“你只能在这事还有人知晓的时候把始作俑者一棍子打死,把她的臭名公布于众,但即便是这般,信不信依旧不由你来决定。”

窕窕惨然一笑,当真是撇上去的嘴角都是含着黄莲芯般的苦涩,她半垂着头,提着灯笼的手臂都无力地耷拉下来,她说道:“果然,世间只剩下无助。”

安水在悦然和窕窕说话时候就已经停下, 不言不语地负手于背后看着缓慢升起的日出,仿佛是个聋子一般听不见两人背后叽里咕噜地言语,又像个哑巴一样,任他们说的再在理,再荒唐,再偏激也不多说一字。只是在两人都无话可说,干瞪着对方一片沉默时候,用眼睛撇了撇悦然,示意时候不早了。

只那么平淡的一眼,都不需一个字的阐述,悦然便已经知晓了他的意思,灰溜溜地跟在安水的身旁,跟着步子走。窕窕在他们走得些许远些后,瞧着臂弯里晦暗不明的琉璃灯盏,虽是漂亮得华贵,奈何里头的灯烛实在是糟糕,她抬手将灯笼举起,四个角上用作装饰飘下的粉色绸带轻轻地抚在她的脸颊上,她想了想,半蹲下身子把琉璃灯留在了原地,自己拎起裙角,快步跟上了悦然。

被遗忘在原处的琉璃灯盏,因着时辰过早,倒是免了人马踩踏地悲剧,只是风不知为何有些大了,一阵呼啸着把它掀翻在地,那灯笼五个角的柱形模样,在地上一个圈地滚了几滚,外头的琉璃依旧五色光华的漂亮,里头的灯芯跳了两下,终究暗了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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