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的主角名叫悦然,极为普通的名字,混搭着不算平凡的身世。

悦然的出生是一件非常巧合的事,那时候他爹还不是王子,只是候选王子,和他哥哥一起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老爹的位置。

越王老来得子,五十岁上下才得来这么一对兄弟,今年不过将将六十却已经感到体力不支,好在两个儿子面上孝顺,能力不差,父子携手倒也把国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但越王到底是个帝王,两个儿子似乎都不是省油的灯,透过稚嫩的眼睛就看到了对生存的权利的渴望,一日便将他们留下单独谈话:“吾儿,父王年事已高,政事方面见解偏漏渐出,幸得吾儿在旁提点,才不误国家大事,尔等怀揣才德至此,父王常常扼腕问天,何人有坐上此位的命道?”

此时此刻如果其中一个拍着自己胸脯说我能行,别说兄弟,他老爹都不会放过他。两个十岁上下唇红齿白的奶娃娃一本正经地行礼:“父王折煞儿臣。”

可惜孩子毕竟是孩子,想要的糖果摆在自己面前,再懂礼数傲娇的摆手不要,也掩盖不住水汪汪大眼睛里明明媚媚的诉求。

越王也不含糊:“吾儿,父王老矣,我皇族血脉,唯二人罢了。”

有时候,一句话要根据不同的场合才能真正揣摩出这句话的意思,比如越王如今的这句,普通时候只是一个父亲抱怨自己没有子孙满堂,再往里头挖挖就是想早点抱上孙子,但这个时间点讲这个事,明晃晃的告诉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你们谁先把儿子生下来,谁就坐上这个一国之君的位置。

两个奶娃娃,踏上了寻妻之旅,还好死不死地看上了同一个女子,十二司时长之一的独女,一个不过八岁的秀气女娃子。司时长各自掌握一方地脉,通上古术法,说是半神也无可厚非,越国武将大多出于其家族,地位之崇高,比之皇室也不逞多让。

只可惜,如今只此女一脉,司时长视若珍宝也是人之常情。

若说普通人家看着八岁的王子一本正经地上门求婚,估计心里再笑得个天翻地覆也只能接受,可如今对面的岳父是司时长,把女儿拉进家门直接一把长剑横在门外,尊贵如王子也不得不在寒俏俏反着磷光的剑身面前放下自己的架子。

如此,三个人对峙了近十年,准岳父没有表态,准王妃没有表态,自己亲爹老越王也没有表态,老二受不了去借酒浇愁,酒后胡乱拉了个男子去行了床事发泄欲望。十个月后,忽然传来自己心仪的妙人自尽的消息,接着从岳父枯槁如柴木的脸庞下接过了自己儿子,这才想起那夜的软玉香存,与他交欢的是何人。

这个出生还未见过生母面的小小皇子,便是悦然。

祥钥十四年,越国建灵王兵变,被手下将士出卖,车裂于灵武城。

彼时,悦然十四岁,做完了功课,正和建灵王世子,自家堂弟在王宫玩耍。正值初春,天色阴暗暗的,即使不见黑云,也感受到细细的雨丝拍打渗入肌理之间,还没到万物复苏的时节,枯败的枝桠上隐约可见一点点绿意探头。小碧潭是王宫之中难得不鼎铛玉石的幽静之处,一排子缸养的莲花齐整地码在曲径通幽的院落旁,倒是天然地成为了一个不和别处兼容的宝地。一圈二人高的柳树围成个圈,不深不浅的潭水里养了几条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搞过来的生长在极北之地的龙尾鱼,虽是条鱼,可这摇头摆尾的昂首姿态倒也是切合王族风仪,显得这抹黄色无处不在。而年轻的王上一身龙袍不声不响出现在两个孩子身后,广袖随意一挥,便

将小小的世子推入不深的小谭之中。

悦然呆立于一旁,待脑子反应过来,第一想法便是挥舞着稚嫩的双手想着救人救人。孩子短短嫩嫩的手臂即将够到同伴的手指,却被肩上的力道压的再挪不动步子。

悦然惊恐地回头,父王却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双耀目流光溢彩,唇角似勾未勾,竟然含着点点笑意,甚是像一个慈父在和儿子嬉戏。

因着这点笑意,悦然木然迎着自己父王的目光,颤巍巍地将手臂收回,玩伴指尖的温度很快就像是被冰封一般悄然消失不见,他眼睛眨得迷离,双腿冰冰凉凉的好似失去知觉,只软软地跪在软软的泥土地里,心中翻转千百种念头,想着该如何保全同伴的性命,千万种借口,临出唇瓣,却嗓音生涩道:“父王,儿臣糊涂,将世子带于此地玩耍,世子不小心失足落谭,是儿臣的错。”

年轻的王上递出手,声音里加上几句赞许:“不怪吾儿,起身吧。”

这天,悦然十四岁,被父王牵着,头也不回地走过小碧潭上横着的白玉石桥面,到达那一头的归望亭,宾宴席位都已经准备妥当,俏丽的仕女在蒲团之后打着孔雀毛羽扇,正首的龙椅上的龙头鳞片辉辉,映着右下首位置坐着的发髯皆白的老叟,他用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孩子,老人茶杯上浮烟已散,声音有着些许的缥缈之感:“此子有枭雄之风,非池

中之锦鲤。”

越王显然心情不错,很明显在他看来一句枭雄抵得上莫大的称赞,他将然则拉到了左下手位置,广袖挥展,和颜悦色地对这个面目不善的老头行了个拱手礼:“王儿,这是国丈,你的外公。”

老叟受了这一国之君王的礼,倒也坦然,只是锐眼直直地射向越王,见对方无甚动静,眼皮子耸拉一下又把目光转向了别处:“王上这里,本座授受不起。”

“岳父大人.......”

“说什么蠢话,”老叟一摆手,毫不客气地噎住了越王的客套,“本座膝下只一名孽女,不过十八岁已然夭折,王上这是瞎认什么亲戚?”

这等不给面子的放肆话语,越王自继位以来就没听过,因此脸色是白一阵红一阵,调和在一起再变得满目铁青,好看得打紧:“司时长的女儿已被追封皇后,谥号入宗都已全备,孤王宫中虽有妃妾却从无立后打算,就连然则也是出生即为世子,孤王一登基便进封王子,孤王百年之后便是他坐享一国天下。孤王对花弦真心善待,岳父为何还是执迷。”

老叟闭眼勾唇冷笑不语,倒是悦然轻声嘟囔:“已死之人,再得眷顾,能从棺材底剖出个心来表达喜怒么。”

这声嘟囔细弱蚊呐,自己个都没入耳朵,自然也没得父王的咆哮,却引来了自家外公的一记眼刀,虽是老叟,犀利得却像是把悦然从眉骨到脚跟看了一遭,好似清晰地挖出小孩子躲在心里暗暗的小九九。

悦然被这眼神看了个穿,只好低头装愚钝。

越王此时却已经调整好了面容,不愧是做帝王的,翻脸速度和翻书有得一拼,再过分强调九五之尊的尊严,这老头子怕是要直接甩袖而去,一般的臣下倒也罢了,司时长在面子还是不能拂了去的。不过一口茶水入喉的时间,帝王便有了思量,重新塑正了自己女婿的位置,一口一个岳父服侍得妥帖。

悦然在自己位置上装哑巴,几乎是将脖子掰成了个正角一般地垂下,心尖尖地颤抖,总觉得指尖上沾了什么滑腻腻地东西,又总是听到自己坐落的亭子下流水翻涌着哀鸣,也不知这哀鸣是流水流觞碰岩的冲撞,还是别的什么。

越王献殷勤献得自觉无味,被老丈人完完全全当成一堵空气墙,还比不得,空气墙还没这般聒噪,龙眼一瞪发觉了自家儿子,一腔被无视的老脸兜不住的邪火发在了悦然身上:“混账东西,越发的不知规矩了,外公在此,就这么老实地做个木头桩子?木桩子也不过是一个死物,占着零星点地界也好过像你这等糟蹋粮食。”还不帮孤王去喂你外公吃蜜糖,不知眼力价的蠢货。

悦然心里翻绕着思绪,被父王一吼手臂抬起又猛然一抖,面前的案几一个趔趄,高脚铜虎纹杯盏座底绕着底盘的边缘滚了两圈半,也将其中的酒酿洒出大半。悦然将脑袋垂得更低,头上一层鸡皮疙瘩密密麻麻地凸起就能熟知父王杀人似的目光。心头又是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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