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忙?”悦然傻了一下子,指着自己鼻子问道,“我?”
司时长蹙眉:“举止粗鲁,不效礼教,成何体统?你低下头瞧瞧自己的样子,也还有半分为王者的样子?天生的下贱坯子。”
悦然这几天本就蔫耷耷的,前几日又被司时长骂得狠了,今日竟是连半分回嘴的念头都没有了,只是顺敛着眉目,很是乖巧地听着有些过分的措辞。
安水及时打了个哈哈掩这段尴尬,他道:“殿下久居深宫,可曾听过陆中的三宗六教十二山?”
悦然道:“自然。陆中崇尚秘法,师兄口中的这些都是秘法界各分支的源宗,宫中经纶说不上囊括四海记得各个宗派的教义术法,但粗粗带过还是有点笔墨的。”
“殿下,三宗分为药宗,天宗,剑宗,并不和陆中的其他宗派相似,这三者更像是归于其道的门派的联盟。药宗,掌丹炉,炼百草,药中含毒毒中藏药,银针携身以灸,亦点他人之死穴,这一宗派比之其他两宗更为难缠,陆中人惧之避之,却又崇之敬之。”
悦然点头道:“我明白师兄的意思,药宗即是悬壶济世的医者,又是蝎心蛇手的毒家。”
安水道:“说的很是,方才我也与殿下提过,三宗只是一个联盟,药宗又广而纳之,不分正邪,只谈百草。而药宗的首盟如今是上琅虞家,虞家传说自命为神农后人,家族传承千年,传说那家人各个有百多年的寿命。”
一旁默不作声的司时长插了一句:“虞家人百多年的寿命符不符实我并不清楚,但是药宗成立不过三十余年,虞家担任这个首盟地位却从未改变,不管加入多少难缠的非人的存在都岿然不动,整个联盟紧蹙地像是一个集权国家,虞家并不是表面上医者儒雅的风姿。”
悦然望向安水,直截了当地问道:“师兄说了这么些,是想让我帮些什么忙?”
安水道:“我国陛下龙体欠佳 ,自是来找神医来治。”
悦然瞧了他一眼,司时长也把目光转向他。
安水轻轻弯了弯嘴角:“这王家的身子,是龙体,我等不需揣摩,而殿下则是心知肚明。”
悦然看了看自家父王的棺木,璀璨盛辉得将将晃瞎了人的眼睛,这么个实打实的宝贝怀揣了个死人,委实暴殄天物。
悦然忽然了然地一笑:“我明白了。只是上琅这一地,有些难以言明。我国和天方的华月,鈺,辉三国,地方的缮,璇两国交壤,大多是以山脉,江流为国界,泾渭分明得很。可是上琅,却是与华月的交节。”
安水接口得迅速:“上琅,不归你们两国的统辖?”
悦然点头:“越国和华月国共盟千年,自然不会为了一块城域而大动干戈,所幸都蒙住一只眼睛,任由上琅自我管辖,也算里了了一桩琐事。”
“表面上好像两方的吃了亏,暗地里却免了一场争斗稳了和气,殿下的先人这招极妙。”
悦然权当夸了自己,全盘接受:“师兄过奖了。”
越国的京都集五国商贾,向来是热闹非凡,只是这几日,商铺上的白条,百姓连走在大街上都是悄声细气的模样,给这个大城蒙上一层秽物。
各国使节来访,脚尖一沾地便是一哆嗦,任由路上再嬉皮笑脸花天酒地,也塑正了一下衣冠和面容。爬到这个位置的都不是些简单的人物,光是察言观色的能力都是比常人高上了几分,一到驿站,便开始导演明日的走位,怎样的谈吐举止,才能既表达了对丧君之痛的哀思,有恭贺了继位王子之喜?
噫!这群使节,紧张得有理。
倒也亏了前几日的排练和思考,越国的国宴有条不紊,按照越国的礼节,一王驾崩后七日王子登基,这才第四日,国宴上首位龙椅空缺,越王子坐在下首位上行了地主之谊,各国使节纷纷表达自家君主的哀悼,把越王夸得天上有地下没的,整整三天,每天五个时辰,悦然宴请了十个国家的使节,一脸木然的笑意,险些把自己脸给搞垮。
十个国家,唯独等不到缮国。悦然把可倾夫人囚在她的寝殿,倒也没有兴师问罪。
第八日,越王子登基,承天之命,瑞祥方圆。
悦然从子时起床更衣,拜过越王棺木跪念祖宗先人,在王城中央广场设祭台顺告天应,最后托着五尺大摆尾五斤重的三层金丝镶珠的龙袍,顶着外黑里朱的十二旒冕旒,端坐在龙椅上,众臣朝拜。
累极的一天,悦然只想躺在哪个绵软的地儿好好睡一觉,麻烦却自己个找上了门。
“陛下,”苏正身捏着尖细的嗓子在外头通传,“缮国使臣求见陛下。”
悦然心里真是咯噔一下子,司时长刚帮自己处理完一些事回府休息,此时自己单枪匹马也没有商量对策的人,只好故作镇定道:“传!”
自己赶忙撩起衣摆,端坐到龙椅上。
缮国的使臣是个极为普通的年轻人,就是那种丢大街上瞬间淹没的路人甲,士农工商百搭一样的长相。
悦然先开了口:“越国和缮国早已结秦晋之好,缮君也算是先王的娘舅,孤王的世伯,两国姻亲,不必太过拘礼。”
使节道:“听闻老越王驾崩,我君上哀不能以,念及陛下年幼,特命属下前来,一来聊表哀思,二来劝慰陛下莫要太过伤怀,初临天下国事为重,身体也需保全。”
悦然道:“多谢缮君了。”说完后也闭上了嘴不多言语。
阶下的使节脸上堆上了愁云,猛地一看险些以为将将来临一场倾盆雨:“老越王既已逝去,贵国的可倾夫人乃是我君上的干妹妹,也算是缮国的公主。君上思念公主,又念及公主在京都越王宫怕是饱受思念之罪,恳求陛下将公主送还我国。”
悦然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复思考咀嚼,还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咬着字眼重复了一遍:“送还?”
使节一脸大义凛然:“恳求陛下成全。”
悦然有些不懂缮国的套路,现下又思考不出什么头绪,只好先打个太极:“虽说缮越二国交好,缮国君思念妹妹也是情有可原,但是可倾夫人已经嫁入缮国,这边便是他的夫家,妇以夫为天,该是遵从我国的习俗。”
“越王陛下说得极是,那臣下恭候陛下答复。”
送走了这么个麻烦,悦然觉得自己惹上了个更大的麻烦,面色简直是黑气弥漫。
苏正身伺候陛下就寝,瞧见了他的脸色,试探道:“陛下的烦心事,可需要老奴传唤司时长大人入宫?”
“不必,这个时候老师想必也睡了。”悦然打了个哈欠,翻身闭上了眼睛。
初夏之夜,禅声鸣鸣,嫩芽撑着豆大的露珠,人间总是不如黑暗下的那般平静。
司时长府中央屹立着摘星楼,楼高可登云摘星,中央有个观星台,摆着一个巨大的悬浮司南,这里是越国京都的中位,也是整个陆中的中位。
司时长并未歇下,空中明星晦暗,行踪徒然漂浮不定,处处都透着逆天而行地诡异。他紧蹙眉头,鹰眼锐利,口中却是喃喃自语:“这是,要宣战么?”
天下为棋啊!每一颗棋子,都是一个魂灵,只为了两个人宿命一般的执拗对错,可曾对得起天下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