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一路转悠,累了就找了家酒馆,他使劲劝我别进去,我就是不依,也没办法,便跟我进去了。

这家酒馆装潢奢靡,我估摸着消费很高,但我花钱一向大手大脚,也不会在意这点小钱,封诘的进来后倒是冷静下来了,也没有我预料中山野莽夫作为向导的穷人应有的见到市面的惊诧,波澜不惊的样子,还有点大户人家的风范。

我点了一壶上好的清酒,很香,一般辣,我浅尝辄止,时而小抿一口,却发现封诘喝得特别凶。我们一直都没开口,楼下酒楼大厅的喧闹就特别明显,一直无话,便很无聊。我还点了一桌子下酒菜,结果封诘一口没吃,反倒食量一向不大的我成了主力军。我看他倒了再倒,却一直面不改色。

我决定打破沉默,道:“原来你嗜酒啊。”

“……还好。喝习惯了。”

“哦。”我再次瞥一眼他的双颊,别说迷迷糊糊的表情了,一点红晕都没有。

我们再次陷入沉默,我筷子没停过,他倒酒也没断。

片刻,楼下的喧杂忽然渐微渐小,不过一会儿,就有悠扬的琴声传来,是古琴的音色。酒楼的隔音并不好,所以音量完全足够令我听清楚。

对方听起来也是在琴技上颇有造诣的,与我不分伯仲。

我问封诘:“你觉得他弹得如何?”

“不错,就是最后一部分弹得稍快了。”他语气淡淡的,用的是陈述句,“开头那段太僵硬,没有起伏,而且原曲的感情完全没体现出来,中间部分有两三个错音,左右手节奏有时候配不上,紊乱了。……其他就没什么了。”

我蹙眉。

他说的完全正确,可我怎么就是觉得话中带了刺儿呢。

我冷笑一声:“你懂得真多。”

他难得皱起了眉头,一改平时温和懦弱的形象,还跟我客套起来,说:“过奖了。”

“……”

“……你究竟在生什么气呢?”这突兀的语气与他平时判若两人。

虽然不过一起行进了几天路程,但毕竟还是有了些最基本的了解。

“没什么。”

他没回话。

片刻,我说:“我总觉得你在琴这方面瞧不起我。”

封诘沉默一会,说:“没有啊,怎么会。”

过了一会,他又补充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还年轻,能达到这个水平已经相当厉害了。”

“对。只是没你厉害。”我冷笑道,本以为是反语。

没想到——

“……你怎么知道?”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怒。

一个小小的向导,还真以为自己是谁了?

会不会做人呀。

砰——

摔门而出。

天知道他在雅间里面是什么表情。

我走下楼来才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幼稚,可人都下来了,也不好再上去,弹琴那人也没了影,曲终人散,本打算去找他攀谈,现在也知是不行了。

我于是现付了账单,便独自一人上街溜达,街上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人流攒动,小贩横行。我随意转了一圈,在一面湖旁边停下,扬柳被风徐徐吹动,静悄悄的,因是深夜,水就程深邃的黑色,仔细看还能看出点绿。

要是晓晓在,就不会这么尴尬了吧。

早知道不管如何都要拽她一起来。

我看了看湖边的柳树,腰粗得让我想起了风胖子。

我从小出生在一个江南地带极其富裕的家庭里,父亲白手起家,到现在家大业大,根基稳固,可谓是一段常人难以做到的传奇故事。因为有钱,所以住所理所当然很大很华丽,雕梁画栋,设计精致。那时候隔壁院子住着一个书香世家,父亲本来只是单纯的附庸风雅才去结识,没想到还真就就此成了世交,我喊那位书香世家的家主叔叔。

叔叔有个儿子,比我小两岁,胖嘟嘟的,脸上有点儿婴儿肥,人看起来可机灵,眼镜又有神,五官则因为年代久远我几乎没印象,小孩子也不懂得美丑。我一般喜欢喊他“风风”,至于这名字怎么来的我也完全没印象。后来我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便喜欢他,可惜我没那个勇气去跟他乱搞。再往后他们一家子搬去了浙西,那个才子辈出的地方,状元郎几乎六成从这一片出来。他读数很努力,非常努力,几年没闻他们家音讯了,突然一条消息惊天霹雳。那年科举压力不大,因为连年战事,所以北边的人家都被抓壮丁上战场了,所以参加考试的人稀稀拉拉,水平参差不齐。而就在此时一条消息震惊天下百姓,一位二十一岁青年高中进士,一下子消息传出,完全压过了状元的风头,难度可想而知。那时候我还呆在家里睡大觉呢,结果父亲踢我起床,气呼呼地说,风儿他中了进士,你还在家里睡觉!我辩解道,过去史上最年轻的进士也到了三十七,二十一岁中举,我怎么能比!父亲一听我这么没志气,大怒,挥鞭子正打算抽我,幸好母亲几时阻止,不然十天半个月肯定是下不来床了。但父亲依然余怒未消,第二天用完早膳就指着一堆行装对我说,你出去闯荡,没出息别给我回来。

结果这一走就是好几年,而那次状元及第,也是我最后听到的关于他的消息。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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