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遇到几种人会紧张,小孩、信佛的、信道的。

一个小男孩,看起来根本不会武功,但他能拿到十五本《明镜止水》,还被十几个大小门派追杀。这里面让我兴趣盎然的不是去探究这些门派是不是找错了人,对这一点我甚至丝毫没有怀疑,而是这小男孩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会觉得我比那十几个门派里的人更厉害,所以现在只要一见到小男孩出没,我就会紧张。然后还会多想一点,小男孩可以,那小女孩是不是也可以呢?我觉得是有这个可能的,所以现在见到小女孩我也会紧张。

然后几天前的另一次经历,让能使我紧张的人扩展了一下,男和尚、女和尚还有道士。再这样下去,我会不会以后不敢出来见人啦?我觉得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六天前,我把十五本《明镜止水》交给了唐老太太一行人,他们没留我,再说我也不想被留住,临别时唐老太太吆喝了一声:“夜路还多,自己当心。”

我随便找了个地方窝了一晚,第二天继续赶路,跟着一天之前的十娘。

那天正午,方圆几十里唯一有人烟的地方是间茶铺,处在东、南、北三条路交汇的地方,也不算什么大路,不过还是蛮热闹。门口高高的杆子上挑着一块蓝布,上面写着“老乐茶铺”。布的颜色虽然已经过多年的风雨而褪色发白,但仍然完整平直。上面字的笔画最近才补过墨,清晰如新。一座大凉棚两间茅草屋,凉棚供来往客人喝水打尖用,大的是店家自己的住房,小的那间作厨房。一条小溪经过屋后,四周青葱翠叠,树影斑驳。整个茶铺虽然简朴,但很是整洁。

店家有四个人,两位老人家,两位年轻人。老大爷负责招呼客人,肚里文墨不浅,时常和客人引经据典的讲个轶事或者笑话,刚刚才和我子曰了一个白天赶路好还是夜里赶路好的典故。老大妈一直在厨房,偶尔探出头来看看外面的客人多不多,然后火急火燎的缩回去。男青年则屋前屋后的跑来跑去,端茶倒水,上菜递酒。女的大多数时候也呆在厨房,男青年忙不过来的时候会出来帮帮忙。看得出来男的是两位老人家的儿子,女的是媳妇。

就着卤牛肉和花生,我已经把一壶店家自己酿的酒干掉了一小半。喝完就走还是喝完接着再喝,我没想好。

一群人渐行渐近。听脚步声人数众多,但却不显得喧哗,不像一般结伴而行的人那样吵吵嚷嚷。抬头一看,原来是一群出家人,有佛有道。道士都是一个门派的,佛那边却照和尚尼姑分了两个门派。

一行人决定在此休息打尖,照着一座寺庙两座道观的格局各自落座。不过,有一桌的和尚尼姑道士是坐在一起的,那些就是所谓的巨头们吧。

这些人一来,整个茶铺顿时沉寂了许多。偶尔的谈话也变成了低语。对于出家人来说,这很平常;对其他江湖人士来说,则是对少林的和尚、武当的道士、衡山的尼姑的一种尊敬,或者,也包含着敬畏。

四位店家依次来拜见了各位长老、道长和师太。

老大爷是基于其源自书香门第的习惯,老大妈则是源于对神佛的崇敬。年轻人嘛,则是希望以此来祈福,虽然不好意思,扭扭捏捏,但终究还是走了上来。

慈眉善目、平易近人的少林、武当和衡山的前辈们,则尽显江湖大家的风范,尽职尽责的还礼和祝福。

整个“老乐茶铺”显得祥和如斯。

斋饭逐渐排上桌,就在大家举箸相互谦让的时候,我旁边一桌先是一声噗通之后响起了一串惊叫,接着是稀里哗啦的乱响。

“师父!师父!”

噗通声是一个中年和尚倒地的声音,惊叫是同桌的年轻和尚,稀里哗啦是那一桌人窜起来起来时桌上的杯碗盆盏落地的声音。

中年和尚舌头挂在嘴外,眼球撑出眼眶,上翻得只能看见眼白。他双手抓住喉咙,十指如钩,似乎想拼死从喉咙里抓出点什么。

最老的动作最快。

最老的和尚和尼姑已经站在了倒地和尚的身边,老和尚“啪啪啪”出手点了倒地和尚的一串穴道,然后喊了一声“了空”,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和脉搏。

最老的道士喝道:“武当弟子护卫!”自己则护在了最老的和尚和尼姑的身后。“锵啷啷”兵刃出鞘声不绝于耳,武当弟子占据了“老乐茶铺”的四周,衡山的尼姑和少林的和尚也跟着摆好了架势。既防范从外而至的危险,也让茶铺的人一个都走不了。

最老的尼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摇出一粒药丸就往了空的嘴边递过去,最老的和尚摆了个不必的手势,缓缓站定闭眼,双手合十,嘴唇轻动。

“师父!”站在旁边一个年轻和尚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

茶铺的年轻男人站在一边,呆若木鸡。因为是他刚刚端着茶壶在给各位高僧斟茶。现在他正被那年轻和尚狠狠的瞪着。年轻和尚突然窜上前,一甩手掀翻年轻男人手里的茶盘,扭住他的双腕,一边厉声高叫:“你怎么知道要小心!”一边手上用力。

年轻男人只能张嘴惨叫,不断扭动身体想甩掉和尚的手。老人跑上前给和尚作着揖,哀求和尚放了自己的儿子,儿媳妇也扶着老太太也往这边踉踉跄跄的赶过来,一边走一边喊着放开自己的夫君。

最老的和尚喝了一声:“悟净!放开施主。”

年轻和尚不情愿的嚷道:“掌门!他…”看见老和尚直视着自己,不情愿的一甩手,放开了年轻人。这一甩,直接就让年轻男人扯开嗓子“嗷”起来。

一个银须白眉的老和尚闪了上来,扶起年轻男人的手,在手臂的穴位上轻弹而过,年轻男人的嚎声停是停了,但眼里的泪花还在打转。老和尚用手在年轻男人的手腕一探,眉头一皱,略带责备的看了一眼年轻和尚,和声说:“施主,我们先到旁边坐下。”

少林寺掌门端起了空用过的茶杯,放到鼻前嗅了嗅,让后放下茶杯,向最老的尼姑示意她来看看。

最老的尼姑端起茶杯一闻,脸露惊诧,放下茶杯低头不语。最老的道士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现在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踱了过来,说了一句:“四周倒是平常。”然后也端起茶杯一闻,仰头看看天,然后撇下杯子。

当今的少林寺掌门法号难渡,另两位既能和他平起平坐,应当是武当掌门无量真人和衡山派掌门静虚师太。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

一群舞枪弄棒全副武装的出家人正虎视眈眈的盯着茶铺内外,不是坏人也会被盯得心里怪不好意思。出家人慈悲为怀与否在此时并不重要,首先得解决江湖事。

不是江湖人、谨小慎微的路人莫名的哆哆嗦嗦,不是因为做贼心虚,是被吓的。掏出茶钱放在桌上就想离开,直接被和尚、道士、尼姑横眉竖眼的瞪了回来。

不是江湖人、但是想看热闹的路人舍不得走。左瞄右看,想把这难得的江湖大事件看在眼里,好以后多点吹牛的本钱。

不想惹事的江湖人知道事情棘手,或者试了试离开,但被瞪了回来,或者就一直在座位上没想过要动。

比较复杂的是想惹事的那几个既有江湖人也有非江湖人。后者好打发,也就是吵吵。什么报官啊,和尚尼姑道士狼狈为奸、干柴烈火之类的。声音是大,但你找两个魁梧的和尚和道士,不用说话,狠狠的盯着他,拧拧自己的手腕子就安静了。前者有直接开打的,也有直接开跑的。

除了三个大掌门,这三大派的资深人士也来了不少,再加上人多,所以论打,最差也就小擦小挂拿下对手,论轻功,也没见高过这三大派的。这几位现在都乖乖的躺在一边晒太阳。也是因为地方小吧,没什么值得邪得离谱高得离谱的高手们来这儿搞聚会。

我属于既不惹事又看热闹那一类。

开茶铺的四位围在一边。年轻男人躺在几条拼在一起的长凳上,脸色惨白,不哭不闹,目光呆滞,估计是害怕多过手痛。年轻女人端茶奉水,一边要伺候受惊的夫君,一边还要伺候两位老人家。老大爷坐在旁边唉声叹气,长吁短叹。老太太抚着年轻男人的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伤心着。

拧断年轻男人手腕的悟净,盘腿坐在远处,也不知道在看着什么,还时不时抹一下脸上的泪水。

给年轻男人治伤的老和尚诊治完年轻男人之后,跟掌门打了个招呼。掌门和老和尚低语了一阵。老和尚合掌应了,走向大屋。了空的尸体先一步已经抬了过去,跟着尸体过去的还有一位衡山的老尼姑。看能断这和尚郎中的本事,估计是去验尸的,反正绝不是让尸体复活的。

接下来是“认人”。

茶铺里除了少林、武当和衡山三派,还有其他人。有行商的、有行医的、有算命的、有周边村镇的、还有偶然和必然经过这里的江湖人。少林的一位高僧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毒杀,任何人都是要被查的。不过世界之大,也不是所有人都相互认识,大家更不会有身份证明给你带着到处让人认。再说了,也有根本不想别人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人,所以这“认人”是马虎不得。三大门派里对认人有天赋、或者见多识广的前辈耆宿坐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位置上,把大家一个一个的叫过去聊天。当然,除了聊天,还有反易容专家组和功力试探小队的密切配合。

“这位施主,请问怎么称呼?”

“李四。”

“从哪里来?”

“牛家村,翻过前面那座山头就是。”

“在这里做什么?”

“去羊家村给媳妇买点胭脂。俺媳妇可漂亮了,是村里最好看的。隔壁张三说给我媳妇上点胭脂一定把牛羊镇的全比下去,我这心里美得。这不天没亮就出门了。现在回家,正好在老乐这儿喝杯茶,说说闲话。不过,老乐不是好东西,尽跟我说要小心张三。这哪能呢,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比亲兄弟还亲。要有坏心还会跟我说买胭脂让媳妇更好看?要有坏心他不自己买了悄悄地拿给我媳妇?”

“乐施主,这位李施主你认识吧?”

“认识认识。”

“正好,老乐,你让这位大师评评理,张三对我都这样掏心掏肺了,你怎么能说别人没安好心呢?”

……

“这位施主,怎么称呼?”

“羊家村王二麻子。”

“在这里做什么呢?”

“没事散散步,顺路就走到这儿来了。”

“羊家村在哪儿呢?”

“离这二十里地……”

“二十里地,您散步走得可真远啊!”

问话的和尚眼一瞪,擼了撸袖子,王二麻子立马就跪地上了。

“僧爷饶命,我是惦记这老乐的儿媳妇漂亮,这不多喝了两盅嘛,就过来……就想……我混蛋!僧爷饶命啊!千万别告诉我老婆!”

……

“请问施主怎么称呼?”

“王虎。”

“从哪里来?”

“这个就不方便告诉你了,不过可以倒是告诉你我来这里干什么。”

“请说。”

“来找老婆的。”

“这儿怎么会有你老婆!”

“哟!小心肝儿,你见到老公不来亲亲,还说不认识。怎么,跟哪个秃驴好上了?叫过来和老公比比功夫。”

“呸!”

“哈哈!老公最喜欢你这口!”

问话的师太“呛啷“一声拔出佩剑,“你再胡说!”

王虎更来劲了,“哎哟!仗着你们人多,我反正是跑也跑不过打也打不过,小师太你@#$&*,我们@#$^&*……”

旁边一年长女尼伸手按下问话女尼的佩剑,朝王虎甩手一袖,点了他的穴道,说:“这人不必问了。”这王虎僵在了原地,接着走上来两位女尼,抬起凳子一荡,就把王虎“扑通”一声荡到了远处的泥地上摔了个嘴啃泥,仍然动弹不得。

“这位善信,贫道有礼了。敢问怎么称呼?”

“不便相告。”

“既然如此,那敢问来这里是…”

无名氏对着道士笑了笑,“和道长来这里的原因一样。”

武当道士也微微一笑,“那贫道得罪了。”

无名氏答:“无妨。”

道士和无名氏本来相对坐在一张方桌的两边,突然间道士就已经顺着桌边溜了过来。道士右手按向无名氏的左肩,不过伸出的右手停在了半空,因为无名氏原来的位置已经空了,他和道士之间依然隔了一张桌子。

道士和无名氏围着桌子各自转了半圈。

道士深深一揖,“好一招‘巧借天机’”。

无名氏仍然坐着,向道士抱抱拳,“承让了。道长的‘追根溯源’已是炉火纯青。”

旁边一小道士义愤填膺,冲着无名氏就开嚷:“我师叔对你客气,你倒屁股生上根了……”

“不得无礼!”道士狠狠的喝止了小道士,再次对无名氏深深一揖,“小辈无知,还望大人大量。”

无名氏答:“无妨。”

“前辈可要和掌门一叙?”

“看他也是分不出心力,不必了。我就坐这里喝茶,暂时也不走,其他没什么。”

“那晚辈先告辞。”

道士又是深深一揖,让旁边的道士来代替自己继续认人,自己朝掌门那边去了。

接他位置的道士看起来是心知肚明,朝无名氏微微示好,无名氏闷头喝茶,不看不闻。

我心里暗笑,说是那道士试出对方身份吧,不如说对方是故意让你认出来自己用的是哪招。明明知道对方不想声张,这道士还非要大声的说出那招的名字。给每招每式的名字加上门派称号,整个江湖就这一家。所以我就笑,笑这道士不单纯,无论你是不是旁门左道,上了年纪肯定就不单纯。

那边还没完,这边就到我了。

问我话的是一位老和尚。

“贫僧有礼了,请问施主怎么称呼?”

“苏山。”

“听施主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是啊。本来说是吃饱了饭继续赶路的,趁天黑之前找一客栈休息,第二天继续赶路,累了接着找地方休息。你想知道我要去哪里的话,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反正每天往前赶就是了。”

“施主玩笑了。你往前赶路,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呢?不过佛也有云‘无修亦不妨碍有修,修了以后须不执着便是’,似乎和施主的心境很像啊。看来施主也是有缘之人。”

“呵呵,路过的,路过的。”

老和尚和蔼的看着我,我也和蔼的看着老和尚,我知道你想知道我是谁,但说了你也不知道啊。你想确定我对你有没有威胁,甚至是不是下毒的人,我光说话你肯定不信,但你想怎么试你得告诉我吧。俩男人就这么对视着,不合适。

老和尚接着说话了,“看施主也是习武之人,不知能否承告师承何处?”

我老老实实的回答:“在下的师父不过问江湖很久了。”

老和尚捻捻自己的胡须,“那贫僧能否有缘一见令师呢?”

我老老实实的回答:“见是能见,就是有点难,我都好几年才能见他一面。而且从来不是我找到他,都是他找到我。”

“令师真是特立独行啊。江湖奇人辈出,令师一定也是个中翘楚。”

正夸呢,老和尚的话锋猛的一转,“那,令师是何派高人呢?”

“这他真没说。他就是开始教我的时候跟我说,教你样东西,来,学着。”

我觉得挺怪,为什么我每次老老实实的回答这老和尚的问题,都会觉得像在说了谎般不自在。

老和尚看着我是欲言又止,沉吟了好一会儿,终于对旁边的人一年轻和尚说:“敏行,试下这位施主的功夫。切记,点到为止。”

“弟子明白。”

老和尚转头对我说:“施主,得罪了。”

你这选都不给我选,得罪就得罪了呗。

我刚站起来,这年轻和尚真是直来直往,招呼都不打,拳头就递到了我眼前。

右手直拳直扑我的心窝,势大力沉,架子火候十足。我站稳脚步,左手格挡。和尚的左拳跟着划了个弧形砸向我的太阳穴,我右手又是一格。接着身子前侵,左拳立在了和尚的鼻子前。这和尚的右腿已快踢到我。但因为我往前踏了一步,所以这一腿即使踢中也无关痛痒。

和尚退开,摆开架势接着再来。

左手立锤砸向我脑门,我身子一侧,右手拨开和尚的左手,自己的左手并指抵向和尚的咽喉。和尚接下来的右腿扫堂腿已经使出半招,为了躲开我这一下,收腿后跃,但因为勉强收招重心不稳,稍显得踉跄。

年轻和尚尴尬的看看我,又看看老和尚,大概意思是问老和尚还继续吗?

老和尚问:“敏行,你刚才是想扫堂腿致他下盘不稳,然后趁机攻他小腹吗?”

敏行立定行礼:“师父慧眼。弟子确实准备这样做。”

老和尚转头看我,我尽量摆着自然的笑容对着他。

“敏行,你退下吧。”

“是。”

“施主,贫僧失礼了。”

我心里说,你这得罪失礼还不如不说,说了还不是一样由不得我。

老和尚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一脸平和,眼神陡然间一凛,人已经到了我面前。左右掌连环推出,没有花招,携雷霆万钧之势,够实用就好。

我快步连退,老和尚快步进逼,毫无收手的意思。老和尚又是一次右掌推出,我左手伸出去扣他手腕。老和尚不避不让,趁机右掌下压,和我的手扣在一起。

刚刚两个男人还追着满场跑,突然间招呼都不打的就定在原地手拉手。

这老和尚和我的手虽然扣在一起,纹丝不动,但重锤般的劲道却顺着手臂直袭而上。我知道你想试我内力,但别这么咄咄逼人好不?

我收腹吐气,左手虽然和老和尚的右手相互牢牢扣住,但仍然可以转臀扭腰送肩。老和尚倒飞了出去,没多远,也不会有什么事。我有分寸,老和尚功夫精湛,懂得飞飞能卸力。

“老人家没事吧?”

“没事没事,承蒙施主手下留情。我们坐下再聊?”

“好。”

回到座位上,老和尚对我一施礼,“贫僧少林寺达摩堂首座了尘,之前冒犯,施主不介意吧。”

“老人家,你对我这没名没讳的过路人这么客气,这样不自在啊。不如我们还是跟之前一样?”

“就依施主。”老和尚摸着胡须笑开了。

“施主刚才坐在我师弟了空旁边那一桌?”

“对。”

“不知道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没有?”

“我坐旁边罢了。看是没看到,不过有听到。”

“能否详告一二?”

“少林弟子历来都是严守戒律,所以自然是安安静静。直到茶铺的小伙子端茶上来,不知道对谁说了声‘小心’,紧接着,就出了那位师傅的事。”

“那位施主真说了句‘小心’?!”

“肯定啊。这茶铺伙计端茶上来,跟我们都说过要小心烫。这地方虽然僻静,但客人还真不少,水滚了就续着泡茶,水倒完了打水接着烧。所以茶是滚了点,端上来的时候该嘱咐客人一声。老人家,这茶铺虽然破旧,但伙计不马虎吧。”我虽然是故意,但说的是事实。

“对对……”明显感觉老和尚的心思顿了一下,“不过这个不重要,施主,你武功修为颇有独到之处,我们来讨论一下武功如何?”

这转变稍微有点快了吧。

刚才还老成持重,心思敛于心,以内视静心、慧眼识事的态度在探究一件生死攸关的事的少林寺达摩堂首座,现在却两眼熠熠生辉,对武学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毫不掩饰。

“您这变脸比翻书还快啊。”我心里暗叹,接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施主笑什么?”

“没事没事,老人家直来直去,合我胃口。”

“练武之人嘛,心思坦荡,直来直去。施主的意思就是答应了吧?”

了尘伸手过来拉住我手,像是怕我说话不算话会跑一样。没有招式,没有内劲,就是拉住我手,我倒还空认真了一下。这老人家是真性情还是什么,我现在完全没概念。

就在我被和尚们试来试去的时候,无名氏已经被少林掌门、武当掌门和衡山掌门联手请去……怎么说好……请去喝茶了。要同时达到调查背景、适当恐吓且不伤和气的目的,在没有利益冲突的前提下还能联络感情,非“喝茶”两字莫属。

而且,把无名氏请去喝茶还有个好处,免得有人借机生事。

武当的道士摆不平无名氏,还对无名氏恭敬有加,让那些被摆平过的人很不服气,有点群情激愤得难以收拾的意思。

群情闹得再厉害,其实也不会真动手。刚才动手的结果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说了:你们干不过三派。所以群情的意思也不过是想激发无名氏同仇敌忾的心,站出来为大家出出头。

无名氏一直保持着自斟自饮不言不语的态度,这样一直保持下去群情到差不多也就自己散了。但三派毕竟看中自己名门正派、以德服人的姿态,所以肯定要派出发言人做一番有理有据的劝解,让群情心中感佩,乖乖听话。结果就多了这一事,变成双方你来我往,胡搅蛮缠,怎么扯也扯不完。

“其实我们如此慎重,也是为了各位着想。这人既以三派为敌,也就是可以与在座任何一位为敌。我们找到了凶手,岂不是也为在座各位解除了心头之患?”

“本来我们在这里屁事都没有,你们来了就出事。用屁股想也知道是看你们不顺眼啊。把我们扣下来装人多吗?”

“施主这话就不对了。说不定是这人正要向其他人下手,只是正好我们来了。这样说起来,我们还是帮各位挡了一刀……”

“挡你妹啊!你以为你谁啊?观音下凡啊,见人就救。就算真是观音来了,也得看看漂不漂亮。漂亮了我才会让她给我伺候着。大伙说是吧?”这话音一落,就是一阵起哄。

“对啊!”

“挡刀多可惜啊,怎么也得!@#$^&*哈哈哈哈哈哈。”

“还去什么极乐世界啊,上我床不就行了!”

各种痞话胡话瞎话怪话满天飞,至于正题……正题是什么?

于是三位掌门整整齐齐的一起出面,请无名氏去喝茶了。

但现在这场面确实太乱。

喝茶的四位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转了出来,震耳欲聋的一声吼:“都给老子闭嘴了!打不过就吵吵,过嘴瘾是吧?是不是打完嘴炮武功就长进了?就能干过我了?”吼这一句的是无量真人,他快步走在其他三人的前面,一边走一边横眉扫着全场。白胡子白眉毛随着呼吸一抖一抖的,真的很生气。

无量真人站到一个人面前,“你来和我试试!”

“不敢不敢。”这人挤出一脸灿烂温柔的笑。

无量真人又换了个人,“你来!”

“不不不!”这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再换。“你!”

“不是我不是我。我一直就没说话。”回话的一脸委屈。

“你们这是仗势欺人……”飘过来这么一句,不过这话开始声音还大,然后就越说越小声。说完之后,也没人跟话。

难渡和静虚师太满面慈祥的跟在后面,无名氏背着手,和老和尚老尼姑撇开一段距离。他面无表情,游离于天外,不知道是在遐想星空还是在遐想沧桑,总之,人和他无关。

这边了尘老和尚摆开了和我敞开聊的架势,正眉飞色舞间。掌门一出现,他笑盈盈的对我说一句:“施主稍待,我去去就来。别怪老人家我怠慢,先把正事做了。”

我还没来得及搭话,了尘已经正色敛心,回到了高僧的姿态。我的话也就咽了回去,脑海里闪过一句--是故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

认人、找凶手、平息一干人等的情绪,这三件事之外,又多了两件事。

这两件里第一件是确认茶铺的小伙子不是凶手,所以现在是少林寺当着所有人面郑重向茶铺的四位道歉,并奉上财物作为赔偿。

第二件是三巨头现在把我也叫去喝茶了。

风景优美,微风轻抚,虽然天气炎热,但却感觉凉爽。从树叶间投下的阳光斑驳摇曳,溪水潺潺,鸟鸣啾啾。三位和我一路无话,神情对我好似毫不关心,个个怀有心事,却又恰好把我围在中间。和我之间的距离,既不会让我觉得紧迫,却又防住了我逃跑的所有方位。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当是来享受周围景致的。心里惦记着十娘,虽然离十娘的距离又稍远了些,但不是没办法找到,还不用着急。

大概就这样走了一刻钟左右,我们三位开始带着我往回走,我终于舒了一口气。再这样跟着三个很老的老人家没完没了的走下去,我也变老了。

说安静已不足以形容当时的感觉,是寂静无声才对,离茶铺越近,这种感觉越明显。我们四人渐渐没有再说话,脚步也逐渐加快,一块疑云凝重在我们头上。

没有声音,没有人迹。当我们看到茶铺的时候,有的是,遍地伏地不起的人。三派掌门已经掠了出去,呼唤、探寻鼻息、翻转身体。我背后一股凉意,站在原地警惕着四周。

阳光照耀,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浑身充满了一股自内而外的冰冷。

这些伏地不起的人,都是死人。少林的、武当的 、衡山的、普通茶客、江湖人士、茶铺一家四口,都在这里。

三派掌门齐齐掠向大屋。

“这是怎么了!?”在大屋里的老和尚正巧推门出来,站在门口发出这一声惊呼,话音刚落,人已掠过了全场,嘴里喃喃念着:“都死了!都死了……”

“能断师弟!观心!”难渡一声暴喝。人已站在老和尚面前,牢牢抓住老和尚双手。老和尚虽然在挣扎,但却似毫无武功一样,只是徒劳的扭动,眼光迷离,彷佛看不见眼前的难渡,只顾扭头四处张望,嘴里念个不停。难渡沉息静心,口诵心经,牢牢抓住老和尚不放。

衡山派的老尼姑是跟着能断走出大屋的。现在呆若木鸡站在原地,面色苍白,身体微微颤动。手里捏着的匣子渐渐抓握不稳,摇摇欲坠。静虚飞身过去,叹了口气,接住了匣子,轻拍老尼姑的肩膀。冲静“哇”的一声哭出了声,抽噎着对静虚说:“掌……门,解药……已……经……做……”,说到此时已经无法自制,仅剩哭声。

现在茶铺的活人只有六个,少林掌门难渡,武当掌门无良真人,衡山掌门静虚师太,少林……呃……医药大总管能断,衡山医药大总管冲静,我苏山。死掉的那些人或仰着或躺着或侧着,都表情扭曲,双眼圆瞪,似乎是在一瞬间同时发生的。中毒的人看到别人痛苦倒地的时候,自己也早已中毒,没有任何挣扎的机会,只能徒劳等死。

一边必须相互防范、一边又必须相互依赖的矛盾,就是指我们这六人现在的情况。

无量真人把我拉到一边我坦诚聊天,把发生在我眼前,但还不知道的各种事告诉了我。欲彼信,必先信彼。

我先学到两个名词。一个是“守贞露”,衡山镇派“毒”药,虽然服用之人会毒发身亡,但却不能单纯的用“毒”来概括。

衡山派上下皆是女子,为防范女弟子被人挟持之后失身,创派掌门把该药传下,鼓励遭遇不测的女弟子服下该药,洁身而死。所以上至掌门,下至入门弟子,人人随身一份。

这药也有解药。解药只有掌门等少数德高望重者知道,由本派医药大总管全权保管,预备在有人误食的时候有解药相救。解药的成药不多,需要时由掌门下令即时调配,随用随调。

了空就是死于“守贞露”。

和尚死于“守贞露”令人匪夷所思,事情一发生,三派掌门就认为此事蹊跷,绝不会到此为止。所以密令能断和冲静以检验尸身为名,在屋内避人耳目悄悄调配多份,以备不时之需。为什么解药药方要让能断也知道,也是因为当时人人皆是怀疑对象,即使是冲静也逃不了这个嫌疑,所以有个相互监视的意思。

二为“定心散”。佛教谓人有贪痴嗔三毒,所以需要定心,少林不光是武学代表,也是禅宗代表,因此用“定心散”来辅助门下弟子修行佛法。不过照无量真人的原话,这种理由纯属扯淡。武学修炼到一定阶段,需要再精进一小步都是难上加难。自诩耐性、心无旁骛者虽多,但真要做到突破武功关隘,观心自视数个时辰者,自有武林这几百年以来,屈指可数。更何况越往上精进,所花时间也就越长。一层关隘突破之后,发现已过数日也不足为奇。这期间只要有一点点心神恍惚,或者被外界环境干扰走神,轻者前功尽弃,重者武功全废,身智受损。这也是绝顶高手总是少之又少,高手又总是在伯仲之间的原因。都是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再难以提升。

所以“定心散”实则是给少林寺的高僧们突破武学极限所用的药物。这药能麻痹感官,既让外界的动静干扰不到修炼者,又不至于影响心智。少林寺内知道“定心散”的人也仅限于掌门等几位耆宿,外面的人连名字都没听过,更别说见过这药。但能断和冲静却是被人下了“定心散”,即使外面的动静再大,他俩也感觉不到,凶手的目的就是要让外面的人无人可救。

这,是要赶尽杀绝的意思。

无量和我的话到此为止。对三派为什么来,为什么而去,为什么走在一起只字不提,但要猜出来也不会太难。

最近的江湖大事就是《明镜止水》重现江湖,三派一定是因此而来,集结在一起也是为了壮大声势,这对取得《明镜止水》和得手之后保护秘籍都有裨益。而且对这三大派,结盟也可以看成相互示好,向对方表明自己绝没有独占秘籍或利用秘籍行不轨之事的企图。

还有一个证明,无名氏是天机门人无疑,因为他在被试探来历时,说的那句“和道长来这里的原因一样”。毕竟,天机门和《明镜止水》之间有太大太大的干系。

在无量真人和我坦诚的这段时间里,难渡和静虚则在指挥能断和冲静把尸体分类归置。三派的摆在一起,茶客们摆在一起,茶铺一家摆在一起,顺便清点下人数。

结果是少了四具,或者,少了四个人。

少林寺一,衡山派一,武当派一,茶客一。

少林寺少的是悟净,因为师父了空首先被毒死,冲动下断了茶铺老板儿子手腕的年轻和尚,人人皆知。

衡山派少的是仪琳,是冲静的徒弟。

武当派少的那一具是和无名氏过招那位,叫存真。这人年纪不小,见识卓越,当初是带着武功入了武当,所以入派时间虽长,但没被委以重任。让他去试探茶客们的武功,也是因为其见识广,论武功的话,在派内算中上。

茶客里少了的是无名氏,“天机门”人,地位不知。

一地的死人,死因中毒;一个是喝了有毒的水死的,其他人是被另外什么毒死的;失踪四个,知道失踪的人的身份,或者,其实根本就没知道过,活着六个;杀人的人果断,干净利落,有计划而为。

以上事实清晰明了,但是谁都没有头绪。谁干的?

为了什么大概知道,无非是秘籍,或者还夹杂着额外的恩怨情仇。

天开始暗了下来,我们六人窝在大屋里。夜里赶路不明智,杀人的人是不是埋伏在哪里等我们落单?

喝水不明智,吃东西不明智,只能窝着。

有的盘腿打坐,有的站着,但脑袋都在紧张的转着。

直到一阵脚步声打破了这种局面。

屋外有人接近,不像是有什么企图。因为来者虽然武功不错,但却没有故意隐藏脚步声。相反,还显得沉重。

“掌门!我是存真,我回来了!”来的人站在屋外,对着屋里的人喊道。

我们互相你看我我看你,无量皱了皱眉,“你们小心警戒,我出去看看他说什么。”

“我出来了!”无量真人对着屋外扬了一嗓子,把我们环视了个遍,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存真,你去哪里了?”无量背着手缓步走向存真,声音里透着严厉。

存真“噗通”一声跪在无量真人面前,“咚”的一声把头磕在地上,带着哭腔说:“掌门!存真无能!未能阻止本门遭此大劫!”

“怎么回事。”

存真站起来,解开腰间的包袱,“砰”的一声扔在地上,“就是这两人干的好事。”包袱撞在地上,滚出来两个东西。“这俩贱人还想跑,我追上这俩贱人把他们砍了,把他们的头带回来以慰不幸罹难的各位的在天之灵!”

“带着头进来。”

无量真人说完,转身朝屋里走来,存真捡起滚在地上的东西跟着走了进来。

存真对着屋里的其他人敬了一圈礼,看看我,再看看无量真人,无量真人点点头,存真对我拱了拱手。

“存真,让大家看看包袱里的东西。”

“是!”

存真打开包袱,露出里面的两颗人头。存真拨了拨,让脸正好朝向大家,一颗头是悟净的,另一颗是个女尼,虽然血迹斑斑,但能看出眉清目秀,年纪尚小。冲静捂住嘴,“是仪琳!”

静虚师太走到冲静身边,轻轻拍了拍她肩膀。

“说说怎么回事。”无量真人说。

“遵命!”

“离开武当时,因为我是带艺投师,行走过江湖,熟悉江湖情况,掌门交给我前后打探之责,护卫本派,一旦察觉附近出现异动,即向掌门汇报。我们三派汇齐后,我仍担当此职。因为曾经俗事,所以对……”存真顿了一下,看了看无量真人,无量真人点头示意继续,“……所以对男女之间的情事也有所了解。我留意到悟净师侄和仪琳师侄常眉来眼去,私下互通款曲。但因没有确凿证据,所以只能平时多留意,不敢张扬。存真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为一己私念,害得大家遭此巨难。”

“什么私念?”

“这种事在我们三派之中本就不多见,我担心自己没有确凿证据就贸然上报,不仅会让少林衡山两派名声受损,还会害得本派落得个笑柄……”

存真对三派掌门深深三揖,“存真因此私念害各派遭此大劫,虽万死也不足以补偿。请容存真把事情经过完完整整的讲完,然后任凭发落,绝无怨言。”

无量真人捻着胡须不说话,静虚师太双手合十嘴里默默有词,难渡叹了口气,“存真师侄所做所想都为维护两派名声,于情于理皆合。此一时彼一时,彼事彼论,此事此论,谁又能料到其中的因果。我等跳不出三界,因与果尚且难分,更不可能早知因果,存真师侄无需为此自责。当务之急,是把此事关节讲清楚,让我等有个明白才是。”

存真又看了看无量真人,无量真人眼睛一直炯炯的看着存真,没有其他表示。

存真对难渡深深一揖,“那我接着说了。”

“前一阵我看到了空师叔对悟净发了很大的火,大意是悟净六根未断,成不了正果,而且不思悔改,要禀报掌门,把他逐出少林。悟净像是诚心认错的样子,换得了空师叔的原谅。然后两人就各自散去。”

“前几天,悟净和仪琳单独见面的次数多了,像是在商量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们在商量,而不是行苟且之事?”无量真人神色严厉的问了一句。

存真脸色一红,尴尬的说:“怕说出来不敬。”

“直说!”无量真人神色一凛。

“偷情私会之后的人一般是满脸红光,春情漾于面上。但他们却是显得心事重重,神情黯淡。存真以此推断,他们应该是因为了空师叔威胁要把此事禀报掌门之故而商量对策。”

无量真人捻了捻胡须,“继续说。”

“你说吧。”插话的是静虚师太,她身边的冲静似乎有话要说,静虚师太鼓励道。

“仪琳是我的徒弟,我所携带的药品她都能接触到。前几天我还因为丢了几味药让她抽空去采办来着。所以……”冲静看了看静虚师太,静虚师太平和一笑,“……所以难道其实是仪琳偷偷了那味药,多拿几种,免得我看出少了关键的一样……”冲静说着就哭了起来,“……那药不常用,我就没有想到要查查。掌门,冲静失职之罪无可恕……”

无量真人皱了皱眉,难渡双手合十说:“冲静师侄无需自责,功过是非本就身后事。此事疑点甚多,还是请存真师侄继续说才是。”

“照这样一说,那就是悟净和仪琳为了封了空的口,仪琳偷了衡山派的药,找机会下在了空的茶水里,毒死了了空。是吗?”无量真人咄咄逼人的语气既是针对存真刚才所说,也是针对难渡和静虚,大有你俩教徒无方,教出来的人为了这点屁事就杀人的责难的意思。

静虚师太低眉颂佛,难渡迎着无量真人的目光,“如果存真所说属实,前后关联起来,确实有此可能。”在“属实”两字上下了重音。

无量真人的胡子动了动,“存真,你继续说。”

“是。了空师叔突然罹难,我就觉得和悟净两人脱不了关系,也就时刻留意着他俩。后来掌门你们四人离开茶铺,仪琳去了一次大屋,出来之后和悟净鬼鬼祟祟的朝树林走去,我就跟了上去。我……警觉得慢了,他们去的是上风处……”

“你想说他们顺风撒了什么,让在茶铺的所有人同时中毒?”无量真人突然双目圆睁,盯着存真,重重的说了一句。

存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掌门!存真知道此事匪夷所思,但事实确实如此!我虽然不知道有什么毒药如此凶险,但确实亲眼所见!”存真说完这句,脸上已是冷汗直冒。也不知道这武当派的老道士平时怎么对待门人,一句话就让人有这反应。

“后来呢!”无量真人语气不改,一副逼问到底的脸色。

“后来,后来这俩人下完毒就跑,我开始追他们,然后……”存真看了看地上的两颗头。

屋内寂静无声。

“仪琳去过一次大屋……”一直不说话的静虚师太自言自语了一句。

“冲静,是你叫仪琳进去的吗?”

冲静声音颤抖,说:“没有。掌门说过配药之事只能我和能断师兄两人知晓……冲静谨尊掌门之名不敢造次。仪琳来说是奉了掌门之名来问进展如何,还给我和能断师兄倒了两杯水。水壶是我之前和能断师兄检查过,自饮用的……难道仪琳……”冲静说到这儿,眼泪又哗哗的往下淌。这,衡山派的尼姑好像也被这个掌门教得不怎么样啊。

“看来存真师侄所言有可信之处。”

能断终于说了句,“据传江湖中有一种毒药,效果确实如存真师侄所说。”他顿了顿,引得我们都看他,然后继续说:“这种毒药最初据传是‘独门’在与崆峒派的过节中用过,后来有个叫‘千手佛’的邪派人士得到配方,靠此药横行江湖。此药无色无味,顺风而散,呼吸之间即致人死地。此药配方精妙,最初配制之人想来也是绝顶聪明,如果有缘……”

“能断!”难渡轻喝一声,能断立刻断了讲述,低头合十嘴里默念起来。

难渡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存真师侄也是辛苦了。”

难渡走到存真身边,伸手要拉他起来,存真伸手来搭。

突然间,“存真你!”难渡身体摇晃,牢牢扣住存真的右手。无量真人一步掠上来,一掌拍在存真头顶。存真双目圆睁,顿时倒地。

难渡抽回手,小心翼翼的亮出一个圆筒,无量真人轻轻接过,难渡立刻屏息凝气开始打坐。静虚师太递过一个陶钵,让无量真人把圆筒放进去,然后盖上盖子,把陶钵沉进旁边的水缸。

难渡要扶存真起来,存真暗算难渡。

难渡武功高强,反应及时,虽然中招但拿住了存真。

无量反应敏捷,毙了存真,制止存真进一步害人。

存真回来,是为了赶尽杀绝。了空是他毒杀的,然后又毒杀了茶铺的全部人。

存真利用悟净和仪琳的故事来接近剩下的人。

我打了个寒颤,因为我看到一件事。存真手里本来没有圆筒,圆筒是难渡的。难渡被存真偷袭是演的。

难渡才是真凶,无量杀错人了。

难渡是真凶,无量也是真凶,杀存真本就是计划的一环。

静虚扮演什么角色?

下一环是……

我脑海中刹那间闪过无数念头,无量和静虚已经欺在了我的左右。我伸出两手迎战两边,刚才还在打坐的难渡已经出现在了我面前,双掌推出,拍在我的胸口。

他们是一伙的……

意识模糊间,屋子似乎塌了,一团不知从何而来的黑影围住我。我身体突然飘起来,在天空飞着……

我醒来的时候,无名氏左手三指分别按在我的印堂、人中和承浆三穴。见我睁眼,遂收回手站了起来,“你没外伤,内伤也没大碍,以呼吸之法调匀气息就没事了。”

这里是个山洞,洞里点着篝火,无名氏站在一边。

“谢谢前辈相救,晚辈无以为报。”

无名氏瞟了我一眼,“举手之劳,只是觉得他们的方法大可不这么极端。”

“他们呢?”

“他们?他们关我什么事。”

“前辈,你是不是都看到了?”

无名氏瞥了我一眼,“你怨他们吗?”

“如果我报仇,前辈会阻止我吗?”

“我为什么要阻止你?”无名氏的表情是真的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这样问。“做自己想做的,不用管我想什么。”无名氏背过身去,双手背在身后走到洞口。

“不过我倒是得问问,你为什么要报仇?是替天行道还是惩恶扬善?你又焉知天道本意不是让人死?你又焉知此时杀十人的恶不是为了让今后一千人活的善?”

“我不替天行道,也不惩恶扬善。我只是想问问他们凭什么要以自己的决断定别人的生死。”

“你的爱人真心爱你,你的父母真心爱你,你周围的人也爱你。哪一个的爱是真心实意不会背叛的爱?”

“都是真心实意,但都可能背叛的爱。”

“你保护你的爱人,你保护你的父母,你保护你周围的人。哪一个的保护可以换来回报和信任?”

“我保护他们是因为我愿意,我不求回报。信任与否在于我做过什么让他们信任,而不是我要做什么。”

“你的爱人背叛你,你的父母背叛你,你保护的人背叛你。哪一个的背叛会让你难于接受?”

“都难于接受,但必须接受。因为我只是承担我的选择的结果。”

无名氏回头看了看我。

“以你的武功,稍事休息就没事了。我还有事,告辞。”无名氏抬脚即去,瞬间无影无踪。

“谢过前辈!”我遥望远方,拱手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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