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声音?

这种声音他似乎从来没有听见过,一声一声清脆地扣在了心头。

是水流的声音吗,那种不闹心的清脆声反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一点一点驱走了心头的烦躁。

胸口火辣辣地痛着,积攒这一口闷气吐不出来。

楚歌宵的眉头紧紧拧着,身上忽冷忽热的,一下子像在炎炎夏日里盯着午后的猛烈阳光练功,一下子又仿佛置身于九寒天里。

屋檐角落里汇聚的水珠滴了一滴又一滴,断了又续,在青石板的石阶上溅开一圈亮晶晶的涟漪。

淡淡的馨香不似往日里山上茶树那般,甜的有些像糕点,嗅进鼻子里朦胧生出几分旖旎。

楚歌宵舒了眉,缓缓舒了一口气。

先前的忽冷忽热皆离她远去,仿佛置身于温暖的初春,整个人晒软了骨头,懒洋洋的躺着。

滴答,滴答,一声又一声,楚歌宵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寻找发声的根源。

终是听清楚了。

那是岭南似的细雨蒙蒙,丝丝的滑落,留下一片蜿蜒的水迹,在生着淡绿青苔的青石板上敲出一声清脆。

这样的安宁,断不会是在血肉横飞的战场。

楚歌宵一下子坐了起来,不小心扯动身上的痛处,“嘶”一声倒吸冷气。

耳边的声响倒是愈发地清晰起来,只是眼睛却是朦胧的一片光亮,但是看不见一丁点的景物。

一种不好的预感渐渐笼罩着他。

“你醒啦!”

伏在床头的少女见他醒来,揉揉还是朦胧的睡眼,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你先别动!你胸口积了淤血,很难受吗?”

楚歌宵还有些处在半梦半醒的感觉,只能听见少女比水滴还要清脆上几分的话语声。那种俏生生的调子,就像他曾去过的岭南山间,少女采茶时的悠扬山歌小调,让人听了把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

“我昏迷了多久?”

雪楹晃着小脑袋,算了算时日,“今天已经是第五日了。”

第五日!

楚歌宵深吸了一口气,五日的时间,战场上足以发上翻天覆地的变化。

果然,他与赤司焱就是生死纠缠的宿敌!

没想到他楚歌宵,也会有失算的这一天。

“你还好吗?”

雪楹支着手臂盯着这个重伤的男人。

虽然脸色苍白,青色的胡渣也丝毫不影响他的俊逸。

身上的银甲已经褪去,只着白色的里衣,长长的黑发服服帖帖的落在身后。

“我的眼睛?”

以楚歌宵的敏感,恐怕早就察觉了身上的不对劲。

雪楹依旧歪着头,目光清澈似得像山上的泉水一样潺潺流动,透着一丝茫然,

白净的小脸巴巴得看着楚歌宵,不知道要不要说出实话。

“你直说罢。”

“你掉下来的时候眼睛被树的枝桠所伤,只怕是暂时不能看见东西了。”

雪楹说话急急吸了一口气,等待着男子可能出现的剧烈反应。

可是,想象中的恐慌,焦虑,暴躁并没有出现。

眼前的男子依旧是淡淡的神色,似乎刚刚那句话中不能看见东西的人只是别人而不是他自己。

“你,你不伤心吗?要不,要不你发泄出来好了,不要憋在心里太难受了。”

楚歌宵有些好笑,虽然眼睛不能看见,但是他似乎能够想象这个女子一张小脸蛋,拧着眉头紧着嘴巴的担心模样。

“失明而已,何况你也说了,只是暂时的不是吗。”

雪楹拧巴着衣服,不敢说话。

她没敢告诉对方,以自己浅薄的医术,这个“暂时”可能还要延续许久。

“姑娘叫什么?”

楚歌宵仰着脑袋,把头靠着背后散着清香的靠背上。

“我叫雪楹。”

“你会医术?”

“嗯,哎呀,我又给忘了!”雪楹答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大的眼睛里流光溢彩,一惊一乍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也不管床上还有一个重伤的病人就往门外跑去。

楚歌宵哑然。

其实以他的武功修为,看见与否,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摸了摸身上,只有里衣,也不知道他身上的盔甲跑去哪里了。

想到这里,楚歌宵摸索着坐直了身子,打算下床摸着路看看周围的环境。

他才刚靠坐直,房门便似带起了一阵风,先前那个少女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什么东西,一阵一阵地散发出药香。

“差点又给忘了,还好这次没烧糊。”

看样子,刚刚是给他端药去了。

小丫头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这几日来烧糊了多少药材,一边舀起碗里乌黑的药水轻轻吹着气,然后递到楚歌宵嘴边。

楚歌宵也安心地就着她的手喝完了一整碗苦苦的药汁,似乎好久,都没有这样

暖心的感觉了。

虽然身边跟着白苏,那孩子也似乎和眼前这个雪楹一般的年纪,只是少了这样

一种让人心里暖暖柔柔的感觉。

“你从上边坠了下来,摔出了内伤,这些药或许很划去你身体内的淤血。过几

天我再给你开一副养外伤的草药,调理你的眼睛。”

楚歌宵点点头。

从刚刚喝下去的东西不难看出,这个少女虽然是会些医术,也不是什么泛泛之

辈,可是比起自己或是那些名医的话,就稍稍逊色了些。

只怕自己身上的伤落在对方手里,痊愈是要好些时日的。

不过从自己落下山崖的那个地方所属来看,眼前的山谷应该是赤炎国境内的国

土,加上雪楹语调之中难掩的赤炎国的方言发音,只怕她也是赤炎国人。

“雪楹,这里除了你,可还有其他人?”

“这里只有我一人而已。”雪楹缩着脑袋,闷闷地出声。

楚歌宵失笑,看来这个赤炎国的少女倒不是个坏人。自幼生活在这山谷之中,

不闻世事,自己暂时也该安全了。

等自己能够回到战场,一定要一雪前耻。

赤司焱,你给我等着。

输一次就够了,下一次,我定要胜你!

屋内没有燃着熏香,却淡淡的飘着花香,想来是雪楹那丫头又早起换了花瓶里的花枝。也不知是什么花,自己竟从未闻过这种香味,淡淡的,拨人心弦。

雕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的窗格上爬着蔷薇,外面依旧下着毛毛滴答不停的小雨。楚歌宵靠着窗坐着,面前的药汁已经放凉。

“楚大哥!楚大哥!”

雪楹推门而入,叽叽喳喳欢快地声音换回了他四散的思绪。

“这药都凉了。”见到楚歌宵端坐着的模样,雪楹也就伸手摸了摸白瓷碗边,原本滚烫的药汁已经变得温热,也不知道他这样子呆呆坐了多久。

“楚大哥,你若实在想家了我便想法子送你出去吧。”

雪楹抬头,迎上对方细长微挑,却迷离着的双眼。

为了使伤口快些愈合,几天前楚歌宵眼睛上的纱布就已经拆除了,狰狞地伤痕倒是给他太过淡然的脸上增添了几分人气。

楚歌宵摇摇头,如今这个时候离开山谷并不是什么好举动。

以他对赤司焱的了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找到自己所谓的尸体,只怕如今外面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紧密搜查。

说到底师出一人还是不好吧,太过了解的两人想要一分高下,自然是动辄不轻。

“雪楹,我问你,你在这山里这么些年,有没有见过一种名为忘忧哉的草药。”

闻言,雪楹脸色大变。

只是如今的楚歌宵双目暂时失明,没能发现他这一个变化罢了。

“楚大哥,你是哪里听来的?”

虽然极力压制着嗓音,但是楚歌宵还是敏感地察觉了对方声音里不由自主的情感流露。

“雪楹,你知道。”

这不是疑问句。

忘忧哉三个字,对于一些医界的后起之秀,已经渐渐消失不再流传了。

加上它本身的重重禁令,也难以再一般的书籍记载中找到它的记录。但是对于楚歌宵,或者是其他的一些上了年纪的医者,相信没有人能忘记这种玄奇而可怕的药物。

而雪楹只是个隐居在山谷之中的年轻少女,怎么听到忘忧哉,会有这样的反应?

楚歌宵心里满满的疑惑。

“雪楹,你若是知道这忘忧哉的所在,应该也知道这东西的霸道危害,”他顿了顿,语气坚定不容置疑,“告诉我。”

“楚大哥,你不要问了。”

雪楹缩着脑袋,渐渐找回自己声音。她伸出手将自己紧紧抱住,似乎不愿意回忆起某些不美好的往事。

一声又一声“桀桀”的怪笑似乎要刺破脑海,冲出记忆的束缚。

那种可怕的窒息感再一次席卷而来。

突然,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落在头上,慢慢地顺着她的长发。

雪楹猛地睁开眼,眼前男子双眼微阖,脸上是温润的笑意。

“雪楹不怕,若是不愿,便不说了。”

声音和记忆中父亲温润的安抚重叠在一起,突然又夹杂着“桀桀”的怪笑,脑子突突地叫嚣着,疼痛感一下子涌了上来。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痛苦,雪楹猛地挥开桌上的药碗,冲出屋子。

楚歌宵闭了眼,满脸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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