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凰城,凤桐树下,程氏花店。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院里的躺椅上。
程修宪眯着眼,手里把玩着一枚刚从葛大爷那顺来的新弹弓……思考着是打树上贺姑姑那只新来的肥鸟,还是去崩竟然想拜他为师,学广播体操的关老舅庙顶的琉璃瓦。
广播体操还要拜师?有缘见到,自己能学会多少,那是个人的本事!
人生啊,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突然。
“砰!”
一声巨响,花店那两扇重新装上去的薄薄木门,被人一脚踹得四分五裂,木屑横飞!
一个身穿城主府精锐甲胄的侍卫,满脸倨傲,手持一卷鎏金请柬,大步流星地踏了进来,眼神轻蔑地扫过这间破旧的小院。
“程修宪何在?城主府送贴,还不跪接!”
声音嚣张,带着命令的口吻。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狗腿子,正对着院里那些花花草草指指点点,满脸不屑。
“头儿,就这破地方?还值得大小姐亲自下帖?”
“你看那盆菊花,黄不拉几的,跟得了黄疸似的,也配叫花?”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家真正的大小姐,直接从洛凰城外进入小院,却被扣押留宿了一晚!
躺椅上的程修宪,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只是觉得,今天的太阳,有点吵。
纪嫣笑从后屋闻声走出,看到这阵仗,俏脸瞬间一白,下意识地将程修宪护在身后。
“几位侍卫大爷,这是何意?小店小本经营,若有得罪之处,还请高抬贵手。”
那为首的侍卫,目光在纪嫣笑身上肆无忌惮地扫过,嘿嘿一笑。
“哟,纪家的小妞?怎么,还护着这个废物呢?
当年你为了保住他,把你纪凤皇朝公主的信物都交了出来,才换得我家大小姐一个进入北溟圣地的名额,怎么,还想再求一次情?”
他故意将声音提得很高,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纪嫣笑心上。
纪嫣笑的身体,微微颤抖。
那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她最深的屈辱。
当年,城主陆擎苍就是用这个,逼她交出了父皇留给她最后的保命之物!
侍卫的目光,忽然被程修宪用来垫桌脚的一块石头吸引了。
那石头灰扑扑的,毫不起眼,却散发着一种让他浑身舒泰的气息。
他眼神一贪,走上前,就要用脚去踢。
“这破石头垫桌脚倒是可惜了,拿回去给本大爷垫脚正好!”
躺椅上的程修宪,终于动了。
他没有起身。
只是缓缓地,抬起了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仿佛九天之上的神祇,在俯瞰一只不知死活的蝼蚁。
“原来笑笑姐,当年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们的东西,你也配再碰?”
声音很轻,很淡。
却让整个小院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那侍卫的脚,僵在了半空,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而是一片亘古长存的黑暗深渊!
“你……你想干什么?我可是城主府的人!”
侍卫色厉内荏地嘶吼,想给自己壮胆。
程修宪笑了。
他慢悠悠地从躺椅上坐起,伸了个懒腰,浑身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
二百三十三年功力,在体内如烘炉般运转,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武道真气外泄。
因为他,是道嫌之体。
万道不侵,亦不修万道。
他有的,只是力!
纯粹到极致的,力!
“城主府?”
程修宪歪了歪头,像是在回忆什么。
“哦,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十四年前,挖了我骨头,设计引城外强盗和魔教入城,在平凡巷杀了我爹娘,还把我傻姐骗去当炉鼎大小姐养着的那个地方?”
他每说一个字,身上的气息就恐怖一分。
整个小院的空气,都开始扭曲,凝固!
那几个侍卫,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无形的神山压住,连呼吸都做不到了,双腿一软,“噗通”几声,齐齐跪倒在地,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为首的侍卫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他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是城主府最核心的机密!
纪嫣笑也愣住了,美眸中写满了震惊。
“修宪他……彻底恢复记忆了?”
程修宪没理会众人的惊骇,他一步一步,走到那为首的侍卫面前,弯下腰,从对方颤抖的手中,抽出了那份鎏金请柬。
“请我认亲?”
他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轻笑出声。
那笑声,让侍卫亡魂皆冒!
“不。”
程修宪随手将请柬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是我去讨债。”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了小院的围墙,望向了城主府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嫣笑姐,小时候,他们还怎么欺负你了?”
纪嫣笑看着此刻的程修宪,那熟悉的懒散少年,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让她感到陌生,却又无比心安的霸主。
她咬着唇,轻声道:“他们……他们还抢走了我母后留给我的‘生命源石’,说要给陆琳瑕改命……”
“哦?是吗?”
程修宪一脚,轻轻踢了踢那块垫着桌脚的“破石头”。
“你说的是这个?”
那侍卫看到这一幕,瞳孔缩成了针尖!
生命源石!
传说中蕴含天地初开时一缕生命本源的神物!
就这么……被他用来垫桌脚?!
暴殄天物!这是何等的暴殄天物!
程修宪却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转过身,对纪嫣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走,嫣笑姐。”
“去他家看看。”
“看看他们家的菊花,有没有我种的好看。”
“顺便,把我们的东西,都拿回来。”
话音刚落。
“嗖!”
一道身影快如鬼魅,直接从树稍上倒挂下来,正是丹圣葛再来。
“小子,要去砸场子?算我一个!你的酒,老朽可不能白喝!”
“天玑武圣的真传徒孙陆擎苍!咳咳……关某也去!”
武圣庙里,关云龙扛着他那把生了锈的青龙傲月刀,大步走出,左臂的空洞里,隐隐作痛,仿佛有雷霆在闪烁。
树梢上,贺仙姑轻抚着一只七彩鸾鸟,声音雌雄莫辨,却带着一丝宠溺:
“小宪宪要去玩,姑姑怎么能不陪着?天玑那伪君子一脉,就是一丘之貉……我的千年寿元,可不是那么好拿走的!”
李琴音不知何时也出现在门口,手中长剑“嗡嗡”作响,战意冲天。
“程修宪,十步杀一人,算我一个!”
程修宪看着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老家伙”和李琴音,有些头疼。
他本来只想自己去。
因为麻烦,一次解决掉就好了。
人多了,更麻烦。
但他看着纪嫣笑眼中的期待,和李琴音脸上的兴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行吧,那就……带上俘虏陆琳璇,一起去散散步。”
……
落凰城,今日注定不凡。
一条前所未有的队伍,从城中心凤桐树下中走出。
一个懒散的少年走在最前。
他身后,跟着倾国倾城的纪凤皇朝公主,英姿飒爽的剑仙后人。
再后面,是提着丹炉的丹圣,扛着大刀的武圣,肩上站着神鸟的贺仙姑,正卑微地在前面引路。
更远处的天机阁分楼之上。
凌雪薇凭栏而立,她手中的天机盘疯狂转动,指针乱摆,最后“咔嚓”一声,竟出现了丝丝裂纹!
“天机……乱了!”
“那个人……他怎么可能是棋子,他……是来掀翻棋盘的!”
凌雪薇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
队伍所过之处,万籁俱寂!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终于。
程修宪他们停在了悬空城主府,那座高达十丈留在洛凰城上,由“金刚岩”铸就的宏伟门楼前。
门口的守卫,是陆擎苍的亲卫,个个都是脱胎境的老六武师,嚣张跋扈惯了。
为首的护卫统领,看到这诡异的队伍,特别是看到被扣押搂着腰肢的真大小姐陆琳璇,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
“大胆!城主府前,岂容尔等放肆!”
“还有你,大小姐,您什么时候从纪凤皇宫回来的?怎么会被这厮扣押!”
他印象中的陆琳璇还是个少女,境界根本比不上他,于是愤怒地拔出腰间佩刀,刀尖直指程修宪的眉心,厉声喝道:
“小子,报上名来!城主府前,先跪下磕三个响头,再说话!”
程修宪停下脚步。
他看都没看那把刀。
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块刻着“城主府”三个鎏金大字的门楼牌匾,觉得有些碍眼。
然后。
他对着身后的关云龙,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关老舅。”
“吵。”
关云龙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手中那把生锈的青龙傲月刀,瞬间爆发出万丈青芒!
“得嘞!”
一刀,挥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道极致的青光,一闪而过。
下一刻。
那名护卫统领,连同他手中的刀,他身后的数十名亲卫,以及那座坚不可摧的巨大门楼,连带着那块碍眼的牌匾……
都从中间,被整整齐齐地,一分为二。
切口光滑如镜。
死寂。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程修宪这才迈开脚步,踏过那道裂痕,仿佛只是踩过了一条普通的水沟。
他一边走,一边对身旁已经看傻了的纪嫣笑和李琴音,温和地说道。
“你看,这样一来。”
“路,不就宽敞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