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不知为何,过了好些时日,我依旧作为灵魂飘荡在人世间。
我每日看着扶华和厌离如胶似漆,看着厌离吻过扶华的唇,看着扶华轻声唤“厌离”,桩桩件件都是曾经我与扶华做过的。
我心如刀绞,却依旧只能看着。
实在难受的时候,我会到殿外的那棵桂花树下站着。从这里往天上看,能越过层层叠叠的宫墙看见修在宫外的高塔。这是扶华睡不着的时候,最喜欢待的地方。
难过,孤独,但我从未离开昭阳殿。
除了昭阳殿,我哪里也不想去。又或者说,没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去。
我生来就被父母抛弃,在乞丐堆里长大。直到十八岁时遇见扶华,我才过上了有家的日子。
扶华和厌离平静的日子太久了,久到我怀疑我曾经的存在是否只是一场梦。但平静的湖水也有被风吹起波澜的时候,只有这一刻,我才能确信我曾经和扶华在一起过。
“滚!不知道本宫只喝百合莲子汤吗?来人,杖毙!”
此刻白色的瓷碗被砸的粉碎,扶华绯红的裙摆上溅了许多汤汁。
跪在地上的宫女连滚带爬地靠近扶华,一边疯狂磕头,一边哭声道:“公主,求您不要杀奴婢!奴婢之前送的一直是怀初公子从前做的百合莲子汤,是厌离公子今日说要让您尝尝他亲手做的青脆梅汤。不关奴婢的事,求您放过奴婢。”
我俯身摸了摸扶华脏了的裙摆,是了,扶华从来都只喝我做的百合莲子汤。记得有一日我得了伤风寒怕过了寒气给扶华,便没有做,她气得一日没出殿门。
扶华心里也许有我,一丝侥幸爬上我的心头。
可是下一秒,厌离的出现打破了我的幻想。
厌离一袭白衣从殿门外走了下来,跪在扶华面前温声道:“公主,奴想着你今日胃口不好,想做碗青梅汤给您开开胃,是奴擅自做主惹公主生气了,请公主责罚。”
扶华将厌离扶起,纤纤玉指抚上他的脸,笑着说道:“原来是这样,厌离是为了讨本宫欢心,本宫怎么会怪罪你?”
扶华又看向地上的小宫女,“今天就饶你一条命,从今以后听厌离公子的,厌离公子做什么,你就端什么。好了,本宫乏了,滚下去吧。”
闲人散尽,寝殿内只剩扶华和厌离两人。
扶华的手揽过厌离的腰,两人紧紧贴合,就像从前扶华抱着我一样。
“你这张脸,真是生得极好,”扶华着迷地看着厌离,指尖滑过他的眉毛,鼻梁,最后落在了他的薄唇上,“这身白衣,也极为衬你,从今以后在本宫面前只穿白衣可好?”
“好。”厌离低垂着眉眼,顺从地应道。
扶华着迷的眼神让我想起了我第一次穿上白衣的时候。
“怀初,你是我见过穿白衣最好看最特别的男子,从今以后你都为我穿白衣可好?”
扶华环住我的腰,话语里带着撒娇的意味。
“公主喜欢,怀初当然乐意。”
我轻轻刮了刮扶华的鼻子,只觉得扶华的样态像极了情窦初开又灵动娇俏的小女娘,一点也不像外人所言的飞扬跋扈、荒淫自私的长公主。
回忆和现实重叠,我才知道我有多么可悲。从前的亲昵举止会被替代,我亲手做的汤会被替代,她说的白衣也会被替代。
到最后怀初这个名字,也会被厌离替代。
身后传来千娇百媚的声音,我背转身离开了寝殿,只觉得心疼得要裂开了。
4
从此扶华与厌离越来越亲密,厌离成了昭阳殿里里外外的主事。朝阳殿内外,没有人敢忤逆厌离。
“小桃,我好想念怀初公子,他性格温和,待人极好。不像这个厌离,只知道责罚我们,还总是克扣我们的银两。”桂花树下,我听见两个小宫女正在一遍浇花一遍私语。
“唉,可惜人死不能复生,怀初公子那样好的人,如果不是为了公主这样不值得的人也不会死。好在其他好心的公子为怀初公子收了尸,建了坟,公子死后多少也能安心。”另一个小宫女说道。
扶华好像真的忘了,从前有个叫怀初的男子常伴她左右。但昭阳殿的其他人还记得我,我心上宽慰。
只要有人记得我,那我就真的存在过,我和扶华的回忆同过往也都是存在过的。
只是我们都没注意到,一袭白衣的厌离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身后。
“你们两个是在议论公主和本公子吗?”厌离将手中的折扇收拢,冷笑着问道。
两个宫女急忙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对不起,厌离公子,我们说的都是胡话,您不要往心里去。”
厌离神色未变,只是说道:“你们带我去怀初从前住的房间看看。”
两个宫女战战兢兢地领着厌离走了,我不明所以,也跟上前去,想看看厌离要做什么。
一间房,只一盏清壶,一张古筝,几卷书卷。
厌离在我的房内转了好几圈,最终在我的桌案前停了下来。
上面摆着一幅未作完的画像,五官虽还未落笔着墨,但是那样尊贵又娇丽的打扮,还有额间的一点绛海棠,一眼便能看出是扶华。
我想起那日我正在作画,宫女跑进来说扶华头疾又发作了,我便着急忙慌地甩开笔跑了出去。
厌离看了一眼,拿起桌上的笔和砚台问道:“这笔和这方砚台,都是上好的宝贝。”
厌离转身看向窗外,似是注意到了什么,推开了窗子,好几丛品种珍贵的兰花映入眼帘。
“这些都是公主赏赐的?”厌离淡淡地问道。
其中一个小宫女答道:“公主知道怀初公子喜欢写字作画,所以经常给他搜寻一些好的笔和砚。怀初公子喜爱兰花,所以公主也特地去找了兰花,然后...亲手给怀初公子种下。”
听着宫女的话,我又想起了往昔种种。
世人眼中娇纵跋扈的长公主会为一个男宠亲自种花,可是如今扶华却连我的名字都忘了,我突然觉得有些悲凉。
“这样啊,想必怀初公子活着的时候,也是个风流人物,能够惹得公主如此上心,”厌离嘴角勾出一抹笑意,眼底却藏着妒意,“只是他人都死了,也没必要留在公主心里了。吩咐下去,将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搬出去烧掉,窗外的兰花也都拔掉。”
一把火烧了我的所有,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在乎那几丛兰花。
“怀初,这花种在这里,你写字画画烦闷了的时候就推开窗看看,心情就好了。”
我想起了扶华一脸泥渍地站在窗外,笑着看向我的眼神。
“混账东西,快住手!这可是扶华亲手种下的。”我看着兰花被连根拔起,伸手想要阻止,却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此刻,门外响起了动静,只见扶华身着一袭红色烟罗裙迈了进来。
“厌离,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找了你好久。”扶华面露不悦,有些赌气地说道。
我走到扶华身旁,心急如焚地说道:“扶华,他要毁掉你为我亲手种下的兰花,快阻止他。”
扶华听不见,她伸出手抚上了厌离的胸膛。
厌离低头吻了吻扶华的手腕,温声道:“怀初公子死了,奴怕公主睹物思人,过思伤身,所以想把这里清理一下,不知道奴的擅自做主,有没有惹公主不开心?”
扶华环顾了四周,最终只是轻笑了一声,娇声道:“清就清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现在心里最要紧的是你啊,厌离。”
厌离低着眉继续说道:“听说有人偷偷将怀初公子的尸体埋在了公主的宫里,还建了坟。公主若真的要紧奴的话,能否将心里的位置腾给奴?”
当扶华说出“有什么大不了”时,我就已经绝望了。
而扶华接下来的话,终于让我死心了。
“来人,把怀初的尸体挖出来,丢到野外去喂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