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更美,俯瞰边疆孤地的雪山。狼吠声从远而近,苍凉彻骨。
呼啸凌冽,让羽箭只剩黑影。
当它扬起脖颈,沐浴星月。血溅寒地,狩猎者离奇倒下,于是转首凝望彼方——用摄心的妖异双瞳。
“不要看。”有人忽地挡住南恩的视线,他幽深的声音像是一口冰凉雾气吹出来的,一双低温的手更甚,能把人拖进无底洞里。
“好了不就是狼吗,我头一次见活的。”南恩赤着脚,感觉柔软的青草拂动,和着一片黑暗,被对方语气感染。
和风轻拂,他放开了手,天空火红一片,光芒从云层的罅隙中现身。
闹铃响了。让人找不着北。
和梦里不同,今早天色病殃殃的,万里无云,雀儿扑棱在枝丫间。
今天是临近期未考的日子,第一节物理课,老师衔着教鞭瞪眼抽查。南恩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视线与铁尺反射过来的冷光相撞,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把一只手探进桌肚里。
老师脸色微不可见地变了变,以为南恩是要在他眼皮底下作弊,霎时间坐着的那些学生都心照不宜地打起寒噤,谁知下秒让人眉毛都不翼而飞。
那是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所有人都见了血,南恩只是一言不发,手指握在刀刃上恍若不自知,力道狠了,伴随嗡嗡惊呼,殷红以肉眼可见的轨迹纵横滴落。
一只脚探进记忆里,尘灰簌簌占领了他不稳的鼻息,麻袋扎人的粗糙感,一拥一拥着散乱挤压——
“你哥哥丢了,他现在很危险,被坏人抓去了说不定。”
“他不怕才怪,你快去找他啊。”
……
让人窒息的储物间,没有窗户,南恩耐不住就逃也似的出去了,听闻同伴们的催促,他也快疯了,红着眼又兜了回去。
任温可真是个会恶作剧逗他的哥哥,“小恩。”……还未变声的童音,为何裹挟肃冷的风?
是寻觅有果的喜悦……“啊!你在这儿,”南恩用尽全力把遮挡他前路的绿鬼们扒开,说着一串不连贯的话,“哥哥,别玩了,没有坏人,我们快出去。”
不会意浑身沾上带土的浑色,伴随浮尘气味,略鼓起一块的麻袋在他幼小的手臂间变形,然后下瘪。
他沉默了,手底下寻觅的动作却愈发急切。
听闻的呼唤尽是真实,有一道力从后面拉住他,迅捷而强悍,轻轻松松把他带出储物间,霎时间,南恩闭上眼,因着让人流泪的光亮。他感觉没能救成哥哥,反也遭了难。太弱了,又是自己在添乱。
“别哭,哥哥藏得太严,害得南恩吓到了。”
发凉的手掌接住他温热的泪,不嫌他脸上被蹭出的污迹,五指连着手掌,摩挲在南恩的脸颊,玩闹般捏了捏。
南恩偏了偏头,堵着气躲过他的手。不适强光地闭着眼,感觉到他在笑,小题大做的羞窘使他睁开眼。
任温从他那什么都能有的兜里摸出一根荔枝棒棒糖,变戏法似的给南恩忽悠过去,南恩抽抽搭搭地含着糖,脸颊边圆圆的鼓起一小块,见他身后站着一个面容凌冽的男人,个头高大,叫人望而生畏,怕是拐走哥哥的“坏人”。
他扯住任温的衣角,孤儿院楼梯口的窗外晚风过境。
入眼是蓝色沙发,纱布,和酒精,手边落地镜里的面庞惨白失血,混乱的片段有某些空缺,是全然陌生的回忆。桌上电子钟显示中午十二点三十五。
自气管处传来急剧呛咳声,钳制了渺然的抵抗。
这时有人顺了顺南恩弓住的后背,力道不大,却足以将他拉出无端的嘶哑。
南恩猛的把头扭向那手的主人,只见薛恒隔着个茶几,正一脸忧虑地望着他。
“还好刀比较钝,血止住了。这儿是医务室,刚醒来?”
南恩呼吸不稳地微笑点头,用没伤着的左手接住薛恒给他的纸杯,喝下几口里边的温水。
“不是因为物理课吧。”薛恒也坐下来,揽住他的肩膀,“你这样发泄我会很头大的。”
“物理不至于,就觉得像在梦里一样傻楞楞的……啊西,我在干什么……”
“早上你眼睛好红啊,充血了一样,要是能帮你排解痛苦就好了。”薛恒习惯性扣了扣指甲,脸上的活泼沉下去了,“为了一个尤斯,没必要吧。窝边草?”
“嗯。可我不是这样的人吧?区区一个小事不至于,但是挺多事让人快崩溃了。我也不是为了找他……倒想让他消失。”南恩仰头,脖颈弧度有点冷清,“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视线模糊起来,嘴唇也咬破了皮,尝到铁锈味才停息。
中午刚一放课,超市里挤得慌,不知道谁的脚臭左突右奔。尤斯憋住气打掉吴志栎要拿果冻的手:“吃那么多甜的不怕胖也怕脑子变笨。”
“给恩ni带的不行吗?这样有尤斯在他还觉得自己有救。”吴志栎捏捏他的后脖颈子。
“就串个对门,别狗。”
尤斯有点近视,眼镜一般晾在厚厚一打书后边,细边黑框,戴上去也很乖,不过他只有上课才戴。
度数不高,看东西还是有点困难。比如会把某个回家途中的路人看走眼,像南恩,他一直都连名带姓地叫他,彼此都是。肉麻的昵称……开不了口。
窗边座位罕见地空着,教室里泡面的味道漫开,学生寥寥无几。尤斯将零食放在他桌上时,看了眼摊开的物理卷子,错题比较多,字迹婉转纤细,勾勾圈圈,笔记做得倒很认真。李帝努又盯着A4纸上的鬼画符出神,白纸黑字,规范的圆圈里面是分布不匀的字母。
正要回班的吴志栎环臂探身过来,尤斯没留意,抬头时后脑勺磕到旁人肘关节,转头楞楞地扶住脑袋。
“尤斯呀抱歉——在看你媳妇的画?”吴志栎松开胳膊肘,瞅到那鬼画符。
“别这样阴阳怪气的。你喜欢你来。”
吴志栎听后笑嘻嘻地掉头回班。前后脚刚踏出去,一个陌生女孩就红着脸递给他一张传单一样的东西:“我们摄影部参与校园刊还有网站可以当演员的,这位同学如果有兴趣可以看看。”
接着又双眼放光地走到尤斯这边,硬塞给了他一张。
两个人回班随便吃了点,又迈着长腿匆匆下楼,说是要去打会乒乓,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
逆着光一个熟悉的人影过来,他们眼神短暂对上,点头示意又交错而行。而尤斯分明看到了南恩右手的纱布……究竟是什么样的伤口呢?
打乒乓的时候也惦记着,那一分一秒比挤牙膏还慢。吴志栎一个旁观者清,上个学期,在课间操唐突直白的四个字,当即忽略掉的尤斯弯着狗狗眼站到他近处,却也潦草地聊过去,南恩也不会听不出来。他的执着,让人惊讶,截然不同……尤斯这么觉得。
住址相隔十公里,就连到了学校还是觉得相隔甚远,那些无形的锋芒足以步步紧扎,或许舆论并不存在,姜苒时不时地找尤斯代写作业,还有其他跟他打着玩、互怼的女生,这样的事情很正常,何况隔壁班一个男的。但南恩的特立独行,人际圈也极窄,却盯上他那么久,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悲哀。如果是南恩的话,长得也精神,还莫名给人孱弱的感觉,就像童话里吧,能赛过公主的王子。
那次在教学楼后边的荒地十指紧扣,刻印了温度和捡过树枝残留的刺,骨节甚至能隔着皮肉相互打磨。
“你不后悔吗?栽在我手里。”
“怎么会?”
“那就好。”
晨风裹挟着不知名的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