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十八年冬,从北地席卷而来的风尤其寒冷,吹得邺京的王公贵族们都扯紧了衣领。
蜡月廿九,卯时一刻,群臣于金銮殿前静候文帝上朝,偶有窃窃私语声。小太监们早早就把殿前的熏炉燃起,以免这些金尊玉贵养尊处优的大臣们被朔风冷出病来。负责纠察的御史仔细观察着百官,但凡有咳嗽、吐痰或步履不稳重的,便一一记录下来,呈上听候处理。
时辰到了,钦天监报时,文帝御出中和殿,驾临太和门,立于龙椅前边的太监鸣鞭,以示警戒。
群臣列队,司礼监的太监用尖锐的嗓音高喊:“跪!”群臣纷纷跪倒于地。
“山呼!”“万岁!”
“山呼!”“万万岁!”
“再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帝笑道:“众爱卿平身。”
伏倒在地的臣子们终于起身,有些个上了年纪的老臣还需要小太监在旁扶着才能颤颤巍巍地立起来。
待到大家都曳笏直立,司礼监这才喊话:“有本出班早奏,无本卷帘退朝。”
位列右边的兵部李潘李尚书持笏出列,跪倒在地:“启禀皇上,据报,北蛮匈奴不日前于北地城池九原城外叫嚣,欲挑起战事,意图侵占我朝城池,抢夺百姓粮食,恳请皇上出兵北伐,扬我大周国威!”
位于右侧的武将大都出列,齐声附议:“恳请陛下出兵北伐,扬我大周国威!”
“陛下,微臣以为,此事需慎重考虑,鞑靼人生性野蛮好武,以游牧为生,比起我们大周礼仪之邦,更耐寒冷,且他们的军马强壮,远超大周的战马。北伐的胜算并不大,陛下莫要穷兵黩武,以致劳民伤财啊!”御史大夫郭老郭向南闻言立即出列,规劝皇帝三思。郭老是历经两朝的元老,作为先帝时期三元及第的状元,身上更有太子太傅的头衔,他的话在朝堂上还是很有分量的。皇上有时犯了错,冲撞了祖宗规矩,也要受到他的规劝。
“郭大人,臣并非是要穷兵黩武,只是鞑靼屡犯我大周边境,扰我臣民,嚣张至极,若是我们毫无反抗,任由自己的百姓被外族蛮夷欺辱,恐怕会叫天下人耻笑,说我大周贵族只顾自己在邺京享乐,不顾百姓安危啊!”李尚书急忙拜倒,声如洪钟,到最后竟然带着哽咽,一番拳拳之心令人动容。
文帝静听朝臣们各抒己见后,抚了抚衣袖,叹道:“郭老确实说得有理,鞑靼人的马匹的确是精锐,朕亦知冬日作战完全是有利于这些游牧的蛮夷,鞑靼屡犯我边境,皇考在时,朕已经历过数次鞑靼入侵的战事,两军胜负皆有,但都伤亡惨重,实在令朕痛惜。二十一年前,我北骑军大败这蛮族,使得那蛮族消停了这些年,如今竟又卷土重来,撕毁战后的《宣城条约》,这是对朕的侮辱,犯我大周者,虽远必诛!”
众大臣闻言知道文帝战意已决,且随着文帝最后那句“犯我大周者,虽远必诛”落下,再出言劝和一定会使文帝大为光火,是以众人都跪地高呼“陛下圣明,吾皇万岁”。
就在此时,在太和殿门口候着的太监快步走到御前:“陛下,北地九原北骑军送来八百里加急战报,在宫门外等候宣召。”
“哦?快宣!”文帝听说,急忙从龙椅上站起,只怕是前方战事吃紧。
只见一风尘仆仆的斥候身背文书袋,眉上、胡须处还带着冰霜,进殿跪于中央,高呼万岁,并就自己满身尘土殿前失仪向皇上请罪。
“无碍,卿快快请起,前方战事如何?”文帝哪里管的上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只问来意。
身着二等兵服的斥候立刻将背上的文书袋取下,双手高举过头顶,文帝身边的大太监桂筑仁桂公公立刻将面上注明“马上飞递”的公文呈到文帝手边。
文帝也不让桂公公为自己读文书,直接摊开来,一目十行后,原本凝重的表情放松了下来,再一字一句重新读过后,文帝收拢了文书,便大笑起来:“来,帮朕把这一字一句宣读给朕的大臣们听。”
原本惴惴不安又充满好奇的大臣们此刻都竖起了耳朵,不想漏掉一个字。
“臣岑望恭请圣安。九原城与鞑靼一战大捷,特此来报。蜡月十五,北蛮鞑靼与我九原驻军交战,当日鞑靼攻势极猛,我军马匹不足,是以步兵以命相博,险守九原城门,臣甚忧。蜡月十七,鞑靼仍在城外叫嚣,所幸城固,能持不破。廿三,皇太子携精五人,夜袭鞑靼营。臣有罪,未能拦住太子,所幸太子天资过人,战术精炼,毫发未伤,否臣万死难咎。太子亲手斩断主将鞑靼三皇子呼衍木那塔人头,且活擒其副将敏何查,死伤一人。鞑靼举白旗,退百里,派遣使臣,请归副将敏何查。请陛下示,需送其入京待罪否。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听完捷报,纷纷跪倒在地,齐声呼:“天佑我大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张翰林,给朕拟旨,骠骑将军岑望加封定国侯,正一品。命太子即刻遣送俘虏及使臣回京。”文帝加封了岑望,却对立了大功的太子耀灵不提赏赐,且要他在这寒冬腊月长途跋涉,众人摸不清文帝的心思,只好再高呼:“陛下圣明!”
冰雪之城,北地九原。
只见一披着深红色大氅的少年策马向城门驶来,器宇轩昂,英姿勃勃。雪地如月光皎洁,少年飞奔的身影倒是在这白皑皑的天地中点缀了一抹色彩。
守城的将士一见少年的身影,便立即打开了城门,城门刚开,仅能容一匹马进入时,少年就已驱马驶入,背影遥遥。九原城还处在战后的恢复中,街道上几无人影,少年驱马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将军府。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了门房,便大踏步一人走了进去。边走边取下用来防止冷风的面罩,露出的脸庞倒是一点都不豪迈,只能用俊美形容,若非他眉宇英气夺人,眼神坚毅,恐怕就要被些不知趣的人指摘他男生女相了。
待少年快到屋门前时,便有着军装的副官开门掀起防寒的帘子迎他进来。屋里有地龙,暖和得很,少年便把身上披着的大氅解下,随手挂在了架子上。
“外祖父,耀灵回来了。”只见屋内坐着一精神矍铄的老者,约莫一甲子的岁数,正笑呵呵等着少年上前。
“阿难,你听说了吧。皇上召你回京的旨意。”
只见少年微微僵硬了一下嘴角,然后便又笑道:“自然,阿难可以回邺京了。”他唇若桃瓣,微微泛白,但不掩其风华,笑起来就仿佛北荒之地的桃花盛开。
“阿难,此番路途,外祖不能陪着你了。你在这北地待了十三年,怕是早已忘了邺京的景象了。你回京后,陛下定然不会再让你重回北地。不过莫要担心,阿难你聪慧过人,邺京还有你的舅舅们在,定然会照拂于你的。”须发皆白的老人就是太子的外祖骠骑将军,老将军对于从小长在身边的外孙是万分不舍的,何况外孙自小天资聪颖,孝顺贴心,临行前自然要事事交代妥帖。
“阿难知道了。外祖莫要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