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的《半生缘》里说过,对于中年人来说,即使十年八年也不过是指缝间的事,可对于年轻人来说,三年五年,就能把生老病死一切的哀乐都经历一遍,就好像是……一辈子。

如果这样下来,那她和温肆荣之间,又何止只有三年五年。

从江城到上海又回到江城,这么多年,她几乎快忘记自己阴暗痛苦的遭遇,可就是忘不了他。怎么也忘不掉……那个她亲口说一别两宽再也不见的温四。

温家小楼是公家财产,前天她还在上海的时候,就有人通知她这里要搬进来新主人了,叫她把私人物品挪走。

“你看还是有人记得我的。”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回来了,但收到这个消息还是马不停蹄得赶了过来。

顾之幸嘱咐过运行李的司机一点要小心运送这些东西,只希望他们能轻轻慢慢地搬,最好一生一世都不要搬完。尽管多次要求慢工细活,可温家小楼还是很快就被搬空了。

连中午都没到,不仅东西都运走了,连搬运的工人都走了。老钟的玻璃面上映着她孤零零的形单影只。

顺着楼梯上去,走到第七阶梯,“就是这里”笑了笑,弯下腰的视角刚好能透过窗户看见外面的花园,秋天好像还是那个秋天最后一次暖风吹抚着花丛,天气晴朗得很。她在这儿遇见他,手伸向空气抓着,却什么都抓不住。

没有他的江城,每一天都缓慢而无力。

“阿荣,我好想你。”

温肆荣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两个人还都是小孩子,他的记忆里,顾之幸才半大点就傲慢得头都低不下去。

那天她好像是穿白色短裙,一尘不染,头微昂着,头发烫了夸张的小羊羔卷,活像商场里女孩喜欢的那些漂亮洋娃娃,她比洋娃娃还漂亮,可……就是不笑。

柳婵招手想让儿子过去认一认叔叔伯父,他却还在花园胡闹,鬼草针扎了一身,十分狼狈得看着她,跑过来的时候还摔进了泥坑里,大人们都在笑,他就羞得一头扎进草丛里不愿意出来。

偷偷抬头看她是不是也在笑

“是的,她笑起来真好看,看到她的笑容……像被云朵带走了,轻飘飘的,摔的那一跤竟然一点也不痛。”

“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完全长成了一个少女,再不是橱窗里的洋娃娃,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个嘲笑自己一身泥的娃娃。”

“我背着画板回家,她穿了缀着珍珠的黑裙子,头低着嘴角垂着坐在沙发上,她那一天都没抬起过头,我没敢上前跟她搭话,我怕她哭。”

“我想要留下她,转瞬即逝的想法吓了自己一跳,却不停的在脑海里盘旋着。不知道上天是不是真的在眷顾我,她没再离开。就住在我楼下隔壁房间,晚上等到所有灯都关了,我就能看见她的窗户散出的光。”

“尽管这样我们还是整整一周都没有过交流,直到……”

四月的江城,温暖里还带着一丝凉意,温肆荣的高中和顾之幸的初中只有一条马路之隔。

投篮被打手也没恼怒,只注意她一脸为难得站在路口处被两个男生围住。

罚球拿到手后,似乎瞄都没瞄就投了出去,一记三分喝彩声一片,他连投出去的球都没管,跨过一边的小花坛就跑了出去,任凭朋友在后面如何叫喊都不回头。

刚到路口行人的绿灯就变了红灯,面前呼啸而过的车,车与车的间距中一闪一闪的出现她的身影。

好容易挨到绿灯,觉得这样飞奔过去实在暴露了自己的急切,但脚上还是不停

“不是让你等我打完球一起回去吗?”上前一步站到顾之幸的面前,隔开她和那两个男生的距离,居高临下警告道“女孩子不愿意和你说话,就别勉强聊了,懂我什么意思么!赶紧滚!”

温肆荣因为身高优势,样子还真是有点唬人。两个才初中的男孩子根本没法比,只好嘴巴上吐了几个脏字走掉了。

挑挑眉毛就听见她带点口音的普通话“谢谢你!”

温肆荣皱眉“接你的车呢?”

顾之幸很明显局促了起来,眼睛滴溜溜得转着,但还是装作镇定“没来,我自己回去。”眼睛瞥了瞥一边的公交站牌解释道。

“坐过江城的公交车吗?”

摇头疑惑。

“那还是别坐了”正巧呼啸而来的公交车,没刹住车冲出站牌三米远才堪堪停住。温肆荣指了指那四处漏风的车子一脸“不要命你就上”的表情。

顾之幸捏了捏书包带子,一心赴死的往前门走过去。温肆荣连忙伸手拉她,刚好拎着她的校服的后脖领子“你是不是缺心眼”,把顾之幸拎得愣了好一会没反应过来。

带到篮球场上,朋友们就吹起口哨“怎么领回来一小妹妹。”

把她安置在球场边上嘱咐“我跟他们约好了打到六点,你在这儿等着我。”把自己的外套和包扔到她脚下,又冲上了球场

场外因为崴到脚的户湛见她落单,悄悄挪过来和她搭话“你和温四,是什么关系啊,我从前怎么没见过你?”

顾之幸皱着眉,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我……”

户湛急性子,根本没听她说出来个一二三“我叫户湛,也住大院,在六号楼住。有事可以找我。”

“顾之幸,很高兴认识你。”伸手示好。

户湛拍了下她的手“顾之幸!?哦!你就是那个住到温四家里的小姑娘吧!那你是香港来的?”

闲聊的话里带着江城口音顾之幸听得勉强,听到香港二字才真切得明白他说的什么,否认“不是”

温肆荣从球场上喊“户湛,她普通话不好你别欺负她。”连头也不回,一点也不影响他灌篮。

“普通话不好,那你会说粤语?温肆荣总用粤语骂人,你教我两句。”

顾之幸转头看向在场上运球温肆荣,他总骂人?“我不会粤语”

户湛失落“哦!那算了……”

“不过我会说法语,你要学吗?”

眼神亮了起来“法语很难吧!”

顾之幸摇头“其实还好,如果你英语学的好,法语应该没有大问题,难度差不太多”

“……那我喜欢你怎么说。”

顾之幸一哽,蹙眉?不是说要学骂人的话吗?她都准备好了毕生所学。

刚想开口,温肆荣就匆匆跑了过来“户湛,我该走了,你替我吧!”在背后殷开大片水渍,发梢上还滴着汗水。

顾之幸拿起地上的水,递给他,温肆荣皱着眉,摸了一把脸上的水,吩咐着“包里有毛巾给我。”

顾之幸扁嘴,他还真敢使唤她。刚拎起来他那脏兮兮的包。就有一个女孩子递过来一条干净的毛巾,她故意把速度放慢,成就一段姻缘,呃……应该是叫姻缘。

可他好像并不领情,“不用谢谢”连话都说的生疏礼貌看都没看一眼,扯过顾之幸手里的包掏出毛巾在头上身上胡乱的擦了擦。

顾之幸看了那姑娘一眼,唉!眼泪包眼眶的委屈哦。

温肆荣拍了拍户湛的肩“走了”一只手挎上包另一只手罩住顾之幸的后脑勺,推着她往前走“赶快走吧,免得你那司机满江城的找你。”

户湛还在后面叫她改天到他家做客,顾之幸还想回头却被温肆荣摁回去,只好作罢。

“户湛是自来熟,你适应能力也挺强的。”

顾之幸有些古怪的看着他怼回去“你好像也挺自来熟!”暗示他对自己也太过亲昵了。

可他偏偏不领略她的意思“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比划了个不到大腿的高度“这么大点,怎么长那么大了。”一副长辈慈父的欠打模样。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看见你掉进泥坑里出不来呢。现在都能跳起来打篮球了?”

“你那卷毛呢……拉直了?”捻起一缕她的头发,笑道。

顾之幸打掉他的手,不想再跟他说话。

“今天是偷溜的吧,怎么不坐你的车回去?”

“总被人盯着看”

在遍地连汽通用东风现代的私家车都很少的街上,开一辆对开门的豪车停在路边确实等同于当街耍猴戏的回头率,扎眼的很。

“公交车站牌的那两个人,为什么缠着你。”

顾之幸抬头看他,满不在乎“不知道为谁讨公道,他们只说我今天分享的时候讲的题听不懂,想让我回教室再讲一遍。”

温肆荣打量她“有手机?”

“……嗯”

“存号码,下课之后我可以带你一起回去。”在斜挎包里掏出手机递给顾之幸。

“其实不用……”小声喃喃,她虽然力气小,但防身术还是练的不错的。

大院离学校不远,温肆荣推着车,两个人并排着走,一路沉默竟然也一点都不尴尬。

后来顾之幸才明白,这么早就能遇到他是多么幸运。

晚风微凉,空气中满是春天青草和新鲜嫩花的味道,还有黄昏傍晚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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