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静必清,无劳女形,无摇女精,乃可以长生。——庄子·在宥

扒手先生很难料想得到今天会有这么多倒霉的事同时发生。

首先他成功盗获了一个内容物大约只有十块钱左右的钱包,随后他发现钱包的主人其实是位十分健硕的散打教练,紧接着他便被一位便衣执法的警官大人当场戳穿罪行,正在这位热心的便衣警官替他拦下觉得自己没钱的事被大家见到了很没面子的教练的人身攻击之时,他二话不说又夺走了老鱼手里长六十厘米,宽六厘米的砍刀开始拔腿逃窜,最终被不明物体绊倒,摔倒时惨遭那锋利的刀刃切到了手指,挂了彩。

当时老鱼正在与西瓜店老板谈起这把刀。老鱼觉得用此物切西瓜有些大材小用,老板不以为然,说毕竟小店身在闹市,此物对找茬的顾客来讲很具威慑作用。老鱼于是举刀端详道:“原来是这样,看来你是想赖账……”话音未落,那边的便衣警官紧紧地抱住了冲动的教练,用几近冲破云霄的声音大喊道:“大兄弟,你不要动气!他不值得你再去付医药费啊……”

这话对教练起到了很关键的刺激性作用,教练以为他在暗讽自己是个穷光蛋,于是推开他撸起袖子就要动真格。那扒手吓得四处寻找防身之物,终于让他见到正举刀端详的老鱼,于是与老鱼四目相接一对视,夺了刀便跑,留得手握空气的老鱼呆在原地。

集市上火药味十足,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诡谲,见老鱼的眉头紧锁,我隐约觉得那扒手将要吃个小小的亏。谁知人群之中各路奇人异士还不曾出手,他却溜号不注意脚下,给自己撂趴下了,四下一片咂舌之声。

老板在明暗相接的光线之下微微一笑,随后缓步走到扒手先生身边捡回了刀。他走回老鱼面前,抽出一张棉布将刀刃来回擦抹着,道:“你看是吧?我的这把有灵性,你竟不信!”

老鱼将手里啃了一半的果子一丢,侧过身去,“所以你就是不准备还沂葭的债了?”

“再缓三天行不行?”老板将擦得闪着白光的砍刀轻轻平放在桌面上,说道。

“行。”老鱼皮笑肉不笑,干脆地回答了他,“你最近常在文诸巷附近晃,新闻也不少。我听说你媳妇还不知道你走了桃花运?”

“明天!”老板大喊,“明天之前,我绝对……”

老鱼点头,“成交!”

回程路上,我调侃老鱼道:“我觉得你应该改行收债。”

老鱼认真地想了想,“那你就该是我的头号目标。”

初晨的流光之下,老鱼正在过人行道。从人群中很容易见到这个人,他步调不紧不慢,背着一只象牙色帆布肩包,身着还算整洁的墨灰色衬衣,左眉上方贴着一张崭新的创可贴,目光极度无神,像极了无所事事的废柴。

走过这一小段人行道,彻底穿过万俟大道,再向前走十来分钟,便进文诸巷了。文诸巷不长,却是因处于区市交汇地区存在管理缺陷,自四十年代便一直保留至今的小巷,巷外城市化发展迅速,高楼迭起,交通运行,巷内却仍保留着人们缓慢生活的迹象,巷尾还时常摆放着几个卜卦算命的摊位。

就我个人认为,在此处开一家茶屋是最佳决策。

这家很适合读书看报增长见识的茶屋名为“除却”。大门以左就有三尺有余宽的书柜,收藏有许多已被翻烂的经典书籍。茶屋并不算宽敞,向阳一面是玻璃落地窗,周围摆放着木质小桌与零星花草、藤蔓已经延展到桌面,好像还欲伸长不止。那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复古的画轴,仔细看看,画轴的右下角还有三个小字:赠沂葭。

沂葭这名字我并非第一次听到了,关于她的故事是多之又多,其中最广为流传的,也就是她的成名故事,我至今还记得。

话说当年不知从哪来的怨灵二三时常结伴游荡附近食人魂魄,许多道行深厚隐居多年的大佬被请出山来,第一位大佬是人称“蒙肃天师”的阵法大师,闻言他来之时在阴气聚集之地摆了一道四方阵,之后顿时天象大变,内行皆知有大事发生。那阵相当于一个进入便会收紧的绳套陷阱,意在将那两只不省心的同类收入其中,于是众人开始满怀信心地坐在不远处紧张等候……就这么到了凌晨,原本一同在等的人们嗑瓜子嗑得嘴皮子都木了,却还是一点动静没有,大佬于是断定对方不敢再来,便收工走人。然而大佬刚走不久,那四方阵便被摧毁一通,中间还被放了一坨略显讽刺的大便,人们再去请他,他便推说没空不再前去了。

没有办法,人们只好转而去请另一位大佬。这一位被人称作“天眼符宗”,这个名号在他家族中已经传了好几辈,闻说他自幼便能见旁人不能见之物,靠贩卖盗版符咒纵横江湖数十年,如今老迈退休在家遛鸟,听闻此事后大袖一挥抽出一叠珍藏符纸,交给来人并嘱咐道:“将符纸贴在大门口,便能起到辟邪功效。”人们便回去贴了符纸,然而不过多久,贴有符纸的人家便能听见夜半撞门之声,撕下符纸一看竟也有大便图样……

后又接连来了数个大佬,依旧还是如是这般含混过去,无法妥善解决此事,事后便都不再接受邀请。

那日大抵只是偶然。沂葭初来乍到不知危险,在偶然之间路过此处,恰好便遇见了那两个同类,孤身一人的她即刻被那俩同类围了起来。目击此事的同类以为沂葭必定被对方所食,纷纷逃得没影,能讲的故事也就到此为止,没有人知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令人讶异的是在那之后,那俩同类再也没有出来害过人,而沂葭却分毫不损地回到人们的视线之中,在除却茶屋内淡然饮茶。

这个故事被传得神乎其神。人们皆不知这小女子是何来历,又有怎样的道行和手段。总之前几位大佬在听闻此事之后,又纷纷站出来拼命想要和她扯上几分关系,异能互通,沂葭很快因此声名大噪。

除了这个传闻之外,还自同类口中得知,沂葭其实是老鱼的前任。两人在感情之事上颇有交集。

又说回老鱼。直白来说,老鱼就是个骗子。他在除却茶屋不知骗过多少人说自己认识一只杯仙、可以帮人达成愿望、可以帮人解决各种棘手问题的话。在骗人之前,那巷尾的算命小摊便是他考量目标的标准。何谓标准?只要是去那算过命的人,他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通通骗过,甚至还和那边算命小摊的师父达成了某种默契,从此你主外,我主内,用封建思想双向洗脑无辜路人。

面前这幅字上堂堂正正写着“赠沂葭”三字,还能不歪不斜地摆放在老鱼这个前任跟前这么久,大抵和他自己脱不了干系。两人感情的事我了解甚少,并且同类们又几乎很少谈起,偶有新来的问起时大家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说是不可说,不可问……大抵是个什么破忌讳,然而它们这样神秘的态度总让我觉得更为好奇,却又无处发泄。

再看字的内容,那是一首耳熟能详的古诗,亦是千年前元稹对亡妻的无限牵念……不过话说回来,老鱼为人虽然欠佳,却写得一手好字,那字体很有一种古时文人风范。这许久的时日,应当有过不少人对着这幅字,如今日的我一样安静沉思。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2

说起除却茶屋,它确实算是本市鲜有的风水宝地,冬暖夏凉,没有甲醛,我在被老鱼提魂之前就知道有这么个茶屋,有时会过来饮茶。

除却的茶客是万年不变的一群人,见着也有面熟感觉,只是互不相识。老鱼却说他之前从未见过我,奇怪的是我之前也没有见到过他,大抵是缘分使然,且鉴于老鱼一直觉得他那天顺手救我是白费精神,我亦不想追究和他曾经有过什么交集。

现在整天和他绑在一起,也都怪我当时一时冲动。

四月十九,还记得那天是阴雨阵阵,路上的行人举着各种各样颜色的雨伞,站在楼顶往下一看,仿佛地面上盛开了无数鲜花。我决定终结一切。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每爬一格楼梯就将它默背一遍,希望自己能够冷静片刻坐下来想些别的办法,然而还是没有阻挡住自己前行的脚步,说来讽刺——忽而想起小时候陪着小伙伴们在热闹的灯会上窜来窜去,此时同样带着生机活力且充满希望的“前行”二字,竟是为了自我了结。

雨点被风吹得乱撞,一不留神我已经就位,虽然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这可是十个大摆锤的刺激程度而且没有安全绳,可身体就是中邪似的不听使唤。联系到之后的事,我都有些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中了什么符咒,总之话不多讲,我来到最后一层围墙前,越过这层围墙便是万丈深渊,我已然认定自己将会踏出下一步。

就在我即将踏出这人类的一小步时,一件奇怪的事发生了。

有趣的是,老鱼那天恰好在附近收账。那日的收账对象是一个人称“小菊花”的无赖男子,鬼知道这绰号是如何得来,总之小菊花年轻气盛,意欲先老鱼一步将其制服。他操起从别人处求来的符咒便向老鱼而来,说是迟那是快,还没走到老鱼跟前,后者便抬手伸出食中二指指向了他,一刹之间,他的魂魄便跟随老鱼手指的移动而浮至体外。

老鱼大抵别无本事,可提魂之术堪称一绝,他可只用二指便将人魂魄提出体外。不过老鱼此人极不多事,只需过招一次便使得小菊花明白不必正面冲突,他就地取材把小菊花的符咒往后者身上一拍,然后将之送回了体内。

搞定了小菊花之后,老鱼在回家途中偶遇了倒霉的我。

彼时我在楼上,也不知楼下是谁大喝一声,召集来了一群看官。

很快人们越聚越多,我唯恐给更多人留下心理阴影,只想速战速决。楼下涌动的劝声骂声我通通听不进去,只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搞砸,然而就这么乘风而上的一瞬之间,一切都悄无声息地失去了控制——仿佛被人关掉了几扇门,又像被一双无形之手推进了幽深湖水,或者被倾盆大雨封住了前路,一切的一切,皆变得不可思议而又措手不及。

我开始顺风而行,缓慢飘落,且身轻如燕。

大抵历经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有其他事情发生,没有尖叫和血腥的场面,人们也都零零散散地离去,尔后我便落到了老鱼的掌心之中。如果我专注一些,大抵还能看见老鱼将我的魂魄移至雨中,让我附着雨水落下的场景,总之,我附身雨滴之中,安全降落了。

不容解释,老鱼转瞬将我禁锢在他背包里的瓷杯当中,自人群中间平静穿过,连头也没有回一下,便将我的躯体留在了那里。

那日之后,铺天盖地的新闻标题是女子爬十七楼疑轻生,突发恐高症当场晕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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