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时间很快过去，顾云岩一直没有歇息，直到天边亮起了启明星，他才将自己挪到床上，和衣而眠。
顾云岩知道，天亮之后家人就会给他送来洗漱用水，他不想让家人知道，他又一次彻夜未眠，所以只好在天亮之前爬上床，装成熟睡的模样。
他睡下之后没过多久，村子里果然传来了阵阵鸡鸣，几户早起的人家也冒起了炊烟。
鸡鸣第一遍的时候，连清月就已经起床了。
短短几日，连清月已经养成了早起做饭的习惯。
因为顾云静腿脚不方便，所以她代替了顾云静的工作，来给顾云岩送水。
结果进了门才发现，顾云岩居然还没起。
不过她也没觉得奇怪，毕竟昨晚她和顾云岩闹得挺不愉快，一大清早的两人再度碰面，肯定免不了尴尬，如今顾云岩没起，她到是松了口气。
结果，她刚把水盆放在桌上，就听见背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转过头，刚好看到顾云岩双手撑住轮椅扶手，十分轻松的把自己挪了上去。
“呦呵，你臂力笔错嘛。”
其实连清月一直知道顾云岩的身体素质不错，藏在衣衫下的身躯虽然消瘦却并不羸弱，这一点，从他不经意间抬手时露出的手臂线条也能看出。
只不过，这样直观的看到他如此轻松的就把自己挪上轮椅，连清月还是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不过，顾云岩没有理她，而是自顾自的推着轮椅来到桌前，自己拧了帕子开始净面。
一夜没睡，顾云岩的精神状态依旧不错，除了眼角有些泛红，基本上看不出他彻夜未眠。
等到顾云岩洗完脸，连清月端起水盆准备离开，结果刚走到门口，就被顾云岩喊住了。
“连清月，你等一下。”
连清月停下脚步，转过身有些疑惑的看向顾云岩。
从她清醒过来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天了，除了第一天晚上，她还听过顾云岩叫她的名字呢，冷不丁这么喊她，当真是吓了她一跳。
“什么事儿？”
连清月把水盆放在旁边，抱着手臂站在一边，冲着顾云岩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说话。
顾云岩低着头，双手放在轮椅的扶手上，站在连清月的角度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但是连清月却知道，他的双手正在用力，因为，她能够清楚的看到，他的指节已经攥的发白。
时间过去许久，久到连清月以为顾云岩不会再开口的时候，顾云岩终于说话了。
他的声音有些沉闷，还带着刚刚醒来的嘶哑，但是落在连清月的耳中，还是异常好听。
他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连清月一愣，没想到顾云岩竟然提出这样的问题，这让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空气再次安静了下来。
“不想说就算了。”
“你想听实话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属于顾云岩，另一道则属于连清月。
两人同时一愣，抬起头，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错愕，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最终还是练琴有先开了口，她说：“你是想听实话，还是想让我安慰你？”
顾云岩：“实话，我不希望你骗我。”
“那好吧，但是，我需要告诉你，实话有时候很伤人。”连清月耸耸肩，拉了把椅子坐到顾云岩对面，直视着顾云岩的眼睛，冷酷的说道：“没错，你的确很没用，不仅没用，你还是个懦夫！”
直白的话语好像刀子一样插在顾云岩的心上，硬是把他的一颗心剖的血肉模糊。
连清月却好像没有看到他的痛苦一般，继续兀自说道：“你何止是没用，你简直就是废物，堂堂七尺男儿汉，这点打击就受不了了？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自怨自艾，像什么样子？你看看你自己，哪里还有一点少将军的威严？”
顾云岩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连清月，就好像盯住了猎物的野兽，凶残的目光几乎要将连清月撕碎。
可是连清月却毫不顾忌，就好像没有看到顾云岩目眦欲裂一般，言语间满是讥讽：“是，你是失去了双腿，可是你的命不是还在吗？腿没了又能怎么样？这世上多得是没手没脚的人，哪一个日子不是照常过？我不相信你们战场上没有伤兵，怎么？受了伤就活不下去了？简直是笑话，呵呵。”
连清月笑的冷血无情，可是这笑声落在顾云岩的耳中却无比刺耳，连清月的话还在继续：“没有了腿，难道日子就不能过了吗？你看看你的家人们，你的祖母，那么大年纪了，却还要每天点灯熬油的理丝线，一双眼睛都要熬瞎了！你的妹妹，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千金小姐，如今却要为了这各家不停的操劳，甚至不惜把自己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去做那已经不知道是第十几房的小妾！她为了什么啊？她不就为了给你换回点药钱吗？还有你年幼的弟弟妹妹，他们才多大啊？每天就要不辞辛劳的去捡柴，一双小手磨得全是茧子，为的也不过是多换回几个铜板！这些难道你都看不见吗？”
连清月的声音有些哽咽，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她看到的情况，她就忍不住想恨顾云岩，说出的话忍不住带上了指责：“你觉得你没有了腿，你残废了，所以你恨可怜是不是？可是这天底下可怜的人有千千万万！他们哪一个有你幸福？你有爱你的家人，有疼你的长辈，敬重你的弟妹，即便是你封闭了自己他们也没有责备你半分，他们用最大的爱去包容你，爱护你，可是你都做了些什么？你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你倒了，反而让一家子老弱妇孺替你去承担，你不是懦夫是什么？顾云岩，你到底有没有心！”
连清月几乎是用吼的喊出了这句话，说出来后，她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你的祖母曾经不止一次的和我说过，她相信你会走出来的，她说你是她的骄傲，她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的被打倒，你只是需要时间，可是你真的只是需要时间吗？顾云岩，你睁开眼睛看看吧！你只是失去了两条腿而已！你的命还在！家也在！蝼蚁尚且贪生，你一个大男人，难道这点儿挫折都受不住吗？你想想我！我傻了整整十七年啊！我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没有家，没有亲人，甚至连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我有多害怕？我都能挺住你有什么挺不住的？你是个男人！直起你的腰杆吧！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活出个人样儿来！别让别人笑话你们顾家人懦弱无能！”